:電影《劍雨》裡,女主角的劍法有破綻,是否意謂著身心靈有缺?生命運轉中當發現自己有缺時,如何補缺?

神功由己

鍾老師:《劍雨》這部電影拍得極好,由吳宇森監製,蘇照彬導演。蘇導構思這片有多年,是吳宇森看過劇本後鼓勵他開拍的,果然口碑很好,不論藝術或技術成分都一流,內容更是精彩。故事發生在明朝,有一暗殺組織「黑石」,首領轉輪王是個太監,他一心想奪得羅摩尊者的遺體,重振雄風,當個正常男人。羅摩是天竺高僧,八百多年前渡海來到中原,練成了絕世武功,死後遺體下落不名。幾百年來,各路江湖高手無不想搶得羅摩遺體,藉以練就絕世神功,稱霸武林,稍有傳聞便鬧得腥風血雨。大家都想得絕世神功,卻不知神功是從破綻中修正來的,看不到自己的缺,又何能藉由外在神丹密法而提升自己?

缺憾之煌

 這回江湖又有傳言,半具羅摩遺體被首輔張海端所得。某夜,轉輪王帶領黑石殺手闖入太師府,張海端被殺,其子張人鳳於混亂中逃走。殺手「細雨」(林熙蕾飾)奪得遺體,被組織追殺,其間遇上武藝高強的修行僧陸竹,兩人在三個月的糾纏中,陸竹多次點出細雨的劍法破綻,苦心告訴她有四招沒學全,並指導如何補缺,卻始終無法點化她,最後陸竹讓招刻意死於細雨劍下。細雨因陸竹以生命感化,決定退出江湖。人與人之間的緣很難衡量,要衡量就有關卡,有關卡就有執著,常人都過不了此關,但有過痛苦,才知道眾生真正痛苦,有過執著,才能放下執著,有過牽掛,才能了無牽掛,知道缺憾,才能面對缺憾,轉化缺憾,生命才能騰升,功夫才能進步,生命才能輝煌!

難得再來

 讓生命重新來過,為躲避黑石追殺,細雨不但易了容,還改名為曾靜(楊紫瓊飾),隱居市井。沒多久,曾靜遇上看似老實的江阿生,兩人互有好感便結為連理。曾靜以為自此可以過著平凡人的生活,誰料黑石早已掌握她的行蹤,逐步追殺過來。夫妻兩在錢莊遇到喬裝成劫匪欲奪羅摩遺體的江湖高手,曾靜為救丈夫,曝露了殺手身分,事後丈夫並不追問,讓她心存感激。假裝不會武功的枕邊人江阿生,其實是易了容的張人鳳,正伺機一網打盡為父報仇。

石橋之道

  這部電影談到許多人心的問題,道的問題,陸竹對細雨、曾靜對江阿生的「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日曬雨打」是全片的重點,唯有化身石橋,才能看到生命淬煉是多麼的真實,人的生命如果不真實,便無法體會什麼是道。化身石橋,或作為樹木,既是本源、念想,又是我執流場,理想與過程何者孰重,若要識化般若,勢必強渡關山;阿難問佛捨身傳道,甘受情劫之苦,化身石橋只能見而不聞,守著那驕陽風雨,女子也只是經過,頭也不回,步也不頓;若是化身樹木,女子也只是經過,可能會在樹下歇息乘涼,樹也只是見而不聞,等待的是人的本性、習性和罫礙,隨風飄落是它瑟縮顫抖的葉,本來朵朵前世的願踏在蓽路藍縷的瓣上,花徑不曾緣客渡,是等的心凋落,是過路的不識緣,他若等了五百年,你未看到,你若等了一千年,他未看到。如若盡識般若,便甘受造化之苦,只為一切如初見,在年華最盛裡遇見,此時人從石橋過,不就圓滿?歇樹拈花,剎那便離阿鼻地獄。說情執誤人,張居正奪情「工於謀國,拙於謀身」,王陽明從陽明洞中悟得去情棄愛非人性,唯儒者行仁能盡性至命,以仁為己任化石橋,死而後矣五百年,同船得渡,花開葉落,莫非至情,滾滾江水莫是般若!

至性至情

 所謂真實生命,裡面沒有自欺欺人,有的是人的至情,人的真心,人的真愛。生命沒有經過千錘百煉,不能忍受五百年的風吹雨打日曬,這些真性情是出不來的,終將一事無成。電影裡描述人性的層次、道的傾向、佛家的看法,對人本性的一種高度讚美。細雨的劍法有缺,是因教她劍術的轉輪王刻意留一手,這問題原本不大,細雨若有足夠的自覺,不難補缺。真正的問題在於,細雨和轉輪王一樣,都有私心,守著執念不放,即便陸竹屢次點出其劍法破綻,她仍意氣用事,帶著怨懟口吻對陸竹說那又如何?其實當時她的心已動,害怕失去,正因為如此,不想正視自己的缺,不願改變現狀,那就難補了。人其實都知道自己的缺,卻不欲人點出,待無人指點,方覺自身內在杆格糾纏,如同美國總統川普胡作非為,拿著權力大棒亂攪,就像無賴黑老大;而前加拿大總理在老布希告別式典禮上說,老布希是一個紳士,而不是紳士的川普會聽得懂和聽得進?我們當中有些人大概也覺得川普的作為也沒什麼大不了!這樣就知道補缺之難了吧!

奪物無功

 補缺是把人性、人格裡的缺都同時補齊,把丟失的真心找回來,劍法就可以跟道接近,進入孔子所講「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的狀態,心裡便無所懼。無所懼才能去跟轉輪王拼命,畢竟轉輪王是教曾靜劍法的人,武功自然不在她之下,甚至清楚她的劍法破綻。心裡面有恐懼,盤算太多,患得患失,就不會真的調整自己,真心回不來,即便奪得羅摩遺體,功夫也不會變得更高強。正如電影結尾,曾靜對轉輪王說,陸竹告訴過她,羅摩武功震礫古今,是因為他的佛學修維。意思是,以轉輪王的修維,即便會通氣脈輪轉之法,得到羅摩遺體也沒用。這時的曾靜已把缺補了,心中無懼,帶著自我救贖的心為丈夫報父仇,武功高強的轉輪王中了她十一刀後倒地。曾靜拿自身性命成全丈夫的心願,並為他的後半人生設想周全,而張人鳳遲遲未對她下手,其實是受她的真情所動,不覺中真心戰勝執念,最後終於原諒她。

勝己之力

 不論劍術、功夫或練兵打仗,苦練了還有缺,其缺多半不在技法上,而是在人心上,是人心有缺,導致無法更上一層。譬如中國歷代中,宋朝給人的印象很弱,其實宋朝並不弱,它的科技很強,有大炮,有一等一以上的文臣武將,如范仲淹、曹瑋、狄青、李繼隆、岳飛、韓世忠、吳玠、虞允文、孟珙等,都很厲害,只是朝廷重文抑武,但它的軍隊是能打的。當時北方遼國日漸強大,整個中亞都是契丹人的勢力,遼幾次攻宋都攻不下來,蕭太后攻到澶淵,未料寇準著真宗親征,打到無法再進,危機四伏時,只好議和,表示宋軍有足夠的實力才能逼遼議和。狀況跟中美在阿根廷之會一樣,川普真的口講他贏了,才不會跟習近平見面;宋真宗若無實力,親征可能如明武宗為瓦剌所俘,也無法議和,更遑論戰勝!等到後來女真竄起,金把遼打下,向宋攻來,宋屢遭挫敗,為什麼敗?因為皇帝不想打。宋徽宗字畫一流堪稱藝術家,多才多藝,什麼都行,就是當皇帝不行,金兵要打來了,他無能應付便推給兒子趙桓。接手爛攤子的欽宗不知如何是好,也沒什麼大志,搞到金兵圍攻邊境,欽宗想要議和,這時援軍其實已趕了過來,包括守邊名將仲師道、李綱、張叔夜等,是能打的,不但能打,而且都真能大敗金人的,但他不敢打,就收兵了,還賠了好多銀兩,這是第一次。第二次,金兵攻至開封府城下,京城守禦使李綱奮力守城未被攻破,外圍還有援兵,打勝仗絕對沒問題,只是欽宗很害怕,又想再談和,根本沒有決心打仗,導致靖康之難,前後兩個皇帝都被金人抓去。

煙雨逍遙

 宋朝軍隊能打,是皇帝不讓打,領導人無心抗敵,臨陣想脫逃避難,還由不得他。就跟曾靜一樣,前面殺了很多人,後來想退出江湖,也得費好大功夫才能不殺,不是說躲起來就沒事,當她想收手,才發現好多問題接踵而至,如果沒有與道同符的心,沒有強大的道心,必成不了事。收手和修道一樣,需要堅定信念,過程中風波無限,仍需大力承擔,收這手才有意義。電影《笑傲江湖》裡,正要金盆洗手的劉正風和日月神教長老曲洋在船上合作〈笑傲江湖〉曲,不料五岳盟主左冷禪追殺過來,兩人拼老命對抗,打到骨斷人倒,僅剩一口氣,方才見到天空海闊,岸邊船上亦無別,爭的是時間短的人,蒼天笑我,滔滔兩岸,潮起會比潮落多多少?誰負誰勝天知道!便點火燒船。金盆洗手本是要躲過風波,躲掉恩怨,可是金盆洗手的人都很清楚,成功率並不高,八成都躲不過。江山笑,煙雨遙,躲不躲得過其實是人的選擇,走到這一步,不是祈求上帝、神仙或佛祖來救,而是靠自己救贖,要自己去承擔所有。曾靜決定收手後,所有一切她完全接受,因為完全接受,心裡不抗,做她能做的、該做的,如大江東去浪淘盡,淘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驕,淘去跌宕狂傲的心,淘去最後執著的達摩克利斯劍,沒有了心存僥倖和不願刻苦犯難的墮性,她改變劍法,改變自己的想法,改變自己的靈和精神,她的個性變了,身體也改變了,生命層次不斷向上提升,勇於助人、救人、犧牲自己,有別於先前盲目的勇於殺人,昇月輪轉九天攬的自性就出來了。

返果還因

 轉輪王自知有缺,但他看到的只是身體的缺,看不到更大的缺在於他的心,因此他的「補缺」,是外向奪取,搶羅摩尊者的遺體,用人家的身體來增強自己,磨成粉當藥吃進去,加上自己行氣運作的能力,別人的功力就變成我的功力,可真有這種少勞而獲的好事?曾靜的補缺是向內自我改造,表面是把劍法改變,補劍法的漏洞,其實是補人心的缺。就跟我們練功夫一樣,同學們有時打得好,有時打不好,為什麼?主要是心的問題。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功夫對打打敗了,是「果」的缺,顯而易見,大家都在意,也知道自省、反省,想方設法要把缺補回來,卻不見明顯改善,關鍵在於,「因」的缺隱而不見,還沒被發現,或不被承認。補缺在因不在果,在內不在外,在身也在心,身體能量足夠,心才可能改變,變得不那麼患得患失,心變了,動作才會改變,體會變了,想法變了,體內質素才可能提升。曾靜不想再殺人,跟她過去當殺手其實沒兩樣,不想用刀劍殺人,可能用言語殺更多人,有云:「一言興邦,一言喪邦!」都是身不由己,而不是心為身主,除非有堅定信念,將想法付諸於行動,反省不是想想就好,必須接受錘煉考驗,願意化身石橋承擔所有,生命才可能重新來過。

技進於道

 中國功夫與西方武術的最大差在於,西方武術強調技法,是術,不是道,中國功夫與道同符,技近於道,練它的同時,生命跟著改變,一點一滴的改變,想法改變,做法改變,生命裡面的光越來越大,如所孟子所講「吾善養吾浩然正氣,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不斷地做,不斷地調,不斷地練,不斷地修,生命便能不斷地成其大。曾靜透過劍法體會人性,變得能接受一切,不企求丈夫諒解,寧願犧牲自己去成全丈夫,最後終於從一名殺手變成孔子口中的「君子」。人的生命有沒有意義,就看你要不要把生命力量提振起來,老子說「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生命力量不斷地增強,氣練足之後,身體的動能、智慧、承擔力都會大增,那個生命才會有意義。

以屈為伸

 曾靜遇到陸竹時,陸點出曾的缺,曾接受陸的提昇指正,明白人若不能「藏拙於巧」是不為工的,人都自認聰明不願示拙,便給人看見我們的問題;第二招「用晦而明」,指大家都無法出入陰陽,使自己置身於險境;第三招「寓清於濁」,說的是能從混亂中出清蓮,迷霧中見天日;第四招「以屈為伸」,表示人都過於強出頭,要面子,不肯吃虧,可當我們一定要什麼,就像川普為了打擊中國科技掘起,不讓分享,不想合作,也不要你來競爭,但中國力與勢都太強,打不下來,便做出比黑道不如的下三濫手法,無法無天無恥的硬讓加拿大強行扣押華為的財務長來迫使中國及華為等公司停止創造發展,這真是天大的笑話。當年美國因「地球是平的」資本帝國主義策略,把有問題的中下階工業外移世界以利美國享受最好的工商業紅利,又把下層工業生產過程中毒害環境的問題丟給世界,而今又想外移公司返回美國,大概是神經病了。中國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與曹莊公結盟時,欲強搶其地,魯大將曹沫得知陰謀,投身客串刺客以高妙的功夫武藝劫持桓公,迫使返還土地,後桓公反悔欲舉兵滅魯搶回土地,管仲卻著桓公不能如此:「因幾座城失信於人,對其他諸侯來說便是失信於天下,又何能稱霸服眾?」川普是連霸也談不上的人,所做一切便不好說了!

藏拙於巧

 功夫中要做到「藏拙於巧」是很難的,關鍵要基本功練透,才能做到。煉精化氣指的是一種不求甚解的工夫,透過陽明先生所講的知行合一之法,知行不分,以良知貫穿的力行,且非萬死工夫斷不能生之態,第一層的基本功便成,此時如楊過練玄重劍,只覺力拙難伸,不知巧在其中,等火侯到才覺巧在其中。《拳經》嘗言「我獨知人,人不知我」便百戰百勝,每招都一樣,雖是絕招,用多便難絕了!「用晦而明」即是使對手看不清你在做什麼,而你心中清楚得很。而「寓清於濁」就如不要寫像金庸長篇大論的東西,即便曲折離奇,精彩燦爛,高潮疊起,其實有點像滾滾黃河,水濁難辨,拿捏不住。何不學學張愛玲,她說要經得起平凡,也經得起風雨。生命是一朵千瓣蓮,拒絕綻放,也拒絕枯萎和零落,功夫中每一個動作都不同,打得到你,是因為剛巧趕上了,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因為你剛好在那裡。而「以屈為伸」是選床前明月光,還是牆上一抹蚊子血,又或是衣服上的飯黏子,還是心口上的硃砂痣?選擇到明月光與硃砂痣是因為願意屈就自己為蚊子血及飯黏子,做到了這些良知良能的淬煉,便直過煉氣化神,煉神還虛,還虛入道,如陽明先生龍場悟道,龍吟虎嘯,見心見性,自然就能真反省而力行改變自己。孔子很早就講了,「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大家似乎都聽不太明白。如同張愛玲說「你還不來,我怎敢老去!」因沒準備好,那敢等你來?要等你來,唯有以最佳狀態,持鬆、柔、虛、靜之勢,泰然以對,便為自強!功夫之成在於認缺,人若欠缺,只好待老,如若無缺,功自圓成便再無對手!(2018.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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