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石橋對生命有何意義?人有很多思慮、雜念,心有心的念,靈有靈的念,想停都停不了,如何化身石橋?

罫礙如山

鍾老師:人的問題可從身心靈三方面來說,身比較容易掌握,身體有毛病,除西醫外,有中藥、另類療法,或回歸傳統透過調心、練氣、按礄、灸法、練武,病症慢慢都可以消除;心就有點難,心和我們的念、感覺、體悟有關,心有執著,罫礙極重,雜念一堆干擾很大,想把念頭去除,可怎麼去都去不掉,此起彼落;靈那就更難了,靈和我們的神識以及所謂的前世因緣有關聯,前世的積累和今生的種種加總成一個被鎖住的新碼,不會輕易變動,除非有極強大的能量才有辦法改變。此種能量在道家來講是真火,在密宗講拙火,在儒家則是仁義禮智和浩然正氣融為一體時所產生的能量,到了這種程度,我們才有辦法將生命內在的執著給去除。

其理如石

 現代人習慣從「理」的角度去評論事情、看事情,問題是我們以為的理,在別人看來是執著;反過來也一樣,我們覺得別人的理都不是理,自己的才是。因此,你丟出一個理,他還你兩個理,你給他三個理,他丟給你七八個理,這些都是執著,丟來丟去沒完沒了。這和國與國之爭類似,當你想盡辦法站起來,別人卻拼命地把你壓住不讓你起,你覺得那沒道理,他卻有辦法搬出一堆理由說你如何的不民主、沒人權。怎麼化解?最簡單就是打一場仗,可那破壞力太大,不想破壞就得用文明的手段,不斷地調整、協商、武事文鬥、爭而不戰、鬥而不破,有點像奧運,是在比,卻不動真格地打,氣厚實、心胸廣、底子足、和智慧夠的,最後便越過對手而去。在個人來講就是修練,修心練氣要有九牛二虎之力,挾泰山超北海的氣勢、入幽冥天宮而不惑的心。

形改之累

 當然,修練絕非易事,如電影《劍雨》中所述,女主角細雨歷經一番波折,想重新來過,調整自己、找人易容;但臉孔改了、功夫變了,可心裡始終有一道關卡過不去。她有兩個對手,一是轉輪法王、另一是她的先生張人鳳,這兩人的武功和手段極高強,因緣交雜難解,不是她能超越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最後張人鳳跟細雨說,其實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沒揭穿只是想查看她有無黨羽,後來發現沒有,而她整個人也變了,對他也好極,深受感動之餘也就沒殺她。

至強至弱

  《劍雨》前段提到有個和尚叫陸竹,和細雨很有緣,陸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告訴細雨,說她那四絕招有四個破綻,必須修補,不修補必死無疑。這段描述主要是講人都有一些自以為傲的地方,但其實都有問題只是自己不知道。當有人點出我們的問題,而我們也願意接受並依照建言調整,就會發現自己沾沾自喜的那一部分其實並不怎樣,這時心中的罫礙跟著放下,才能見到山的那一邊,橫越渡不了的大渡河,翻過無涯的黑暗見到晨曦,這時才能達到真正的平衡。

中陰現前

 道家所講的修練四層次「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還虛入道」,就是講身心靈的超越,可人偏偏在心和靈方面無法超越。有一部電影叫《犀照》,裡面講人平常沒事根本不知道生命有何意義,等到出了問題,擁有的一切都失去,連命都沒有了,才知道生命如何可貴。男主角劉誠出身大戶人家,後來被人誣陷關進監獄裡,找律師幫忙都解決不了問題,最後被判死刑。行刑前,劊子手知道劉誠是冤枉的,便要他跟著唸咒,等刀下了之後就可以脫身還陽。劉誠照著劊子手的指示,果真成功脫身,很快就回到家,也遇到了曾經幫他的人,沒多久就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活了,而是中陰身,也就是他的靈。民間習俗有「前陰已謝,後陰未至,中陰現前」的說法,人死後七七四十九天內還在世間還陽,可以做一點未了之事。所有人都是到了這個節點才看到自己生前的種種、才了解自己的問題、發現自己的愚昧、許多缺點、罫礙和執著。劊子手講,人在六道輪迴裡運轉,沒有能力反省,沒有因緣可以讓你體會,所有人都是這樣來來去去,所以他刀下都是一堆冤魂。劉誠說:「那不是很沒道理嗎?」劊子手:「這才是道理。」我們都以為壞蛋才該死,劊子手說天道裡無所謂好或壞,人出了狀況,結果都是這樣。

靈魂之淚

 人遇到狀況時,不是生氣就是悲傷,悲傷和生氣一樣都是執著,要到靈魂離開了身體,死去之後,才可能有愛、真心和原諒。因為絕大多數的中陰身都不像活著的人有強烈慾望,對前世的遭遇已不那麼在意,所有意識都淡掉,這時倘若還有一些體會與感念,他的眼淚便貴如珍珠。所以戲中的劉誠說人的眼淚都是執著,人都有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反而靈魂的眼淚才是真愛、真心和包容。身有身的障礙、心有心的障礙、靈有靈的障礙,從古至今的修練都講修身、修心、修靈、修道,儒、釋、道、密宗全都這麼講,只是法不同而已。儒釋道三家都會拿石頭、石橋來做比喻,化身為石橋,心就不會蠢蠢欲動,就不會計較別人是否踩在你上頭,也不在意太陽太猛、雨太大、風太強。石橋可說是悲智雙運,可說天地鐘靈所寄,也可說是為人由己,任重道遠,死而後已的生命之重。

缺中之美

 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犀照》裡,男主角變成鬼之後才看到生命的真正意義,才能體會別人的苦,才清楚自己生前是如何的無知。我們都喜歡拿和人比較的結果來認定自己的生命價值,比人強、比人擁有得多,就覺得生命有意義。可這樣的生命,自以為的價值提升了,執著也跟著升高。如何提昇生命而不升高執著?我們的每個想法、做法其實都有缺,就像《劍雨》裡的細雨,擁有四絕招,厲害得很,卻不是完美無缺。即便完美如花,看起來沒有缺陷,但不耐久,活的時間短仍是它的缺,正如古龍小說裡的那位「花無缺」。美不僅於「麗照」自己之愚,若化不了心中石之執,便看不到屹立靈山顛畔的「飛來石」內裡的不平衡中的定,看到靈山絕美,便看到動中之定,凡塵俗世中的幽,人慾橫流中的靜。

失而復得

 人總以為自己幫了別人很多忙,卻不想別人也幫我們不少忙。許多事物很難量化,可我們常會去量化、習慣算計,生命就沒辦法打開。我們都想要像船一般逍遙自在,不願如石橋定死在那一動也不動,「逍遙自在」的念頭仍是一種慾念,是五蘊五毒沒有轉化的結果。船本來是載具,像橋一樣,可在我們的意象中船是自由自在的,我們將自己的渴望加諸於船,把船美化了。石頭,無思無想,不聞不作,毫無反應,很無趣,但五百年風吹、雨打、日晒,都能承擔,它的生命意義就打開了。船如果是載人五百年,它就有意義了,因為成人之美,助人一臂。船可以像石橋,也可以像落花飄零,一葉扁舟隨著江河到了大海,很瀟灑,無影無蹤,絕美得很,隨性運轉,但其意義有限。如果是渡人的船,像橋一樣成就別人,那意義更大。

至苦為美

 練功夫必須先扎根,要有像石頭一樣的基礎,基礎越紮實,表現出來的境界就越大、越廣。忽略了基礎,只看到招式,以為招式很有用就拼命地練,練再多也練不出效果來。招式之所以有用,是因為有紮實的基礎。招式像花一樣,華而不實,不耐久。練氣築基,樸實無華的動作,看起來不怎麼樣,卻耐得了風吹、日晒、雨打,任何狀況都能面對,功夫不就是石橋?心如牆壁,直接入道,身如石橋,可以承擔一切,將飄逸的船變成渡人的船,將傷人的拳腳和執著化成靈山絕美之舞,心靈意象的執著就不見了。

一石一橋

 化身石橋,進入空無狀態,就能補一切的缺。將心中的執著放下,將罫礙丟掉,生命就打開了。練功夫練到人與氣合,氣和功夫的招式、套路整個氣場合一,「我」的執念慢慢就會減少,不會時時只想到自己。因為練的過程進入一種「元、亨、利、貞」的狀態,就回到生命的本源上。功夫的每個動作有它應該到的位置,到位了就變成一座橋、一艘船、一塊石頭,功夫是這樣練出來的。鍛鍊過程中,意義是一點一滴的累積,腳步的移動、手上的配合、身體的連結,整個人就是一座橋。

奈何之橋

 身心靈整合,把自己化身為石橋,罫礙就不見了,執著沒有了,就不會處處做分別,我好你壞,我有理你無理。有了化身石橋的功夫,靈裡面那些前世的記憶自然就會消融,不求、不要,生命才會擴大。前世今生的故事再精彩、神奇、浪漫,只會造成今生今世或來生來世更多的執著。民間故事講人走了之後要先經過奈何橋、喝杯孟婆湯,忘掉一切。問題是很快就又投胎了,靈魂跟身體搭上,該有的招式都回來了,該補的缺又都沒補,所有人都一樣。

捨己從人

 細雨那四招,必須捨己從人才能發揮它真正的威力,都是引對方來刺自己,露出破綻才能補缺,先損己才能得法。多數人都是不願捨己、也不願從人、執著深、罫礙重,什麼都想要,就很難走過去。功夫若練到像石橋一樣,面對狀況就有辦法如庖丁解牛展現最高境界。功夫修練必須經過強大的身心靈淬煉,有「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種種淬煉,鍛鍊浩然正氣,練到直養不害充沛天地間才能化身石橋,沒有任何的考量、計較、算計,生命的意義在此。須修到非凡的水平,達「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才能面對種種磨練、承擔一切,這是生命的最高意義,透過功夫修練可以看到這種境界的呈現。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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