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雨》中的「化身石橋」形式上比較偏向「受」,黃山天都峰上的「彩虹橋」形式上比較偏向「給」,兩者在境界上有何異同?
石橋之誠
鍾老師:電影《劍雨》裡「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雨打、日曬」是源於《華嚴經》阿難尊者所言,說的是一種生命態度,一份誠信、一份真心、一份本心、一份至誠,至厚至深、至虛至廣,是一種「坤」的力量,所謂「坤厚載物,德合無疆」。有坤就有乾,乾坤合道,坤的力量是陰的、隱的,不容易被發現;乾的力量是陽的、顯的,容易為人所見。因此多數人都嚮往乾的境界,都想成龍成鳳、飛龍在天,想法及態度和天一樣高,可是乾的真正意義並不在此。乾的真正用處是要人超越我心的侷限,因為人心中都有很強的「自我」。
我心之執
這個自我常常以習氣、我感、我覺、我心、心氣、我看、我以為,等等我心中的著念、情意和感傷,其實都是我們的貪、嗔、癡、慢、疑等種種五陰十魔、魑、魅、魍、魎、妖精鬼怪。所以人都執念極深、算計極多、情緒易動、不能自己!「陸竹」知其不可消、亦不能改、更放不下,唯有以佛體(肉身)全然承接載容,以己身接劍證道,觸險容難,轉輪去生渡化「細雨」我執和嗔恨。能以言說教化,陸竹亦不用捨生以救生。
盡性知天
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天地一直以來都有狀況,有風吹雨打、山搖地動,有海嘯地震、火山爆發,有瘟疫寒災、天災,各種不穩定現象,這和人的生命運作基本模式很相近。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唯以虛靜對應方見天地之仁,更要下實其腹上虛其心,強其筋弱其志,進一步要絕聖棄智,人方復孝慈和本心。可是從小到大,從家庭、學校到社會教育,都告訴我們要不斷地提昇自己,增加知識、才能、技能好以提昇競爭力,卻咸少指導我們在根性上做調整,《論語》、《孟子》只是拿來考試用,讀書沒有盡心,也就不知自己的本性,更不用說知天了。沒有盡心,心不夠誠,就容易受人影響;看別人成績好,羨慕得很卻不想努力;看人家薪水高,心裡不平就怨老闆怨同事;看高手功夫打得好就學他的動作,學沒兩下見另一高手動作了得又跟著比劃;心總是役役不寧定不下來,倘若悟性又不足,不能自動修正心性,那麼學得越多,心越浮動,問題也就越多。
非偽之禮
根本問題在於現代人的西方理性思考模式割裂人的心靈,如上帝與人依理性位階之分別,本欲使人先謙遜卻反讓人嬌狂自詡上帝,終至淪於無間地獄而不自知。類似朱熹天理之求,以恭、敬、忠為儀軌,如同佛門六度萬行皆返還不了本心。人的靈明覺性不能以理和思入,更不能以西式選擇取捨和分別之法求得,禮若只是恭、敬、忠集全表列的儀軌,便是人為之偽而不是人心之禮。曲己從人由初心起,下接坤道以立命,上引乾道以盡性,禮從理入只是儀軌,從行入只是循法,要從真心入便見道。
乾道之功
乾道是要我們將心打到最開,把心投射到最遠、最大、最廣處,到那時候我們對許多事情的看法就不會太在意,不在意成績好壞、成就高下、利弊得失、貧窮富裕、事情成敗,只管自己有無盡心盡力。天究竟有多大?你看它有多大,它就有多大,想擴展自己的天界就必須學習。學什麼?學「道」,學功夫的道。中國文化以「六藝」為首,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總括來說就是「功夫」二字;禮,禮貌,就是進退應對,對事物能感同身受,有同理心、以真心入內、以誠相見、道在其中;樂,對周遭環境所有人事物都能泛知之而「致中和」,達到共振和諧,在諸事不諧,臨急存亡,濤濤俗世妖魔共舞之際,能任運和之平之;射是鍛鍊集中,能發而皆中節,以心眼見;御是學習控制,是收攝六神和七情六慾,踏著風高浪急頭上逍遙遊;書和數告訴我們除了目前的理性教育、知性教育外,還有許多過去歷史經驗法則中可得與不可得、超心理的、不可知的,所謂五行陰陽裡的那種時空狀況。如都能以真誠學習,並且如孔子所講「法天地敬鬼神」,心中有畏天的態度,人就不會太狂妄,也就有敬天知天而樂天的生命觀。
以人作神
現代人有那麼多問題,都是因為太狂妄。現代(西方)教育告訴我們「人定勝天」,人就為所欲為,科學越來越發達,結果人越來越自大,當哪天人變成自己的上帝時,生命就會開始萎縮。像許多科幻電影描述的那樣,人類搞了一大堆精彩的神奇科技,如《終結者》電影中的天網、《駭客任務》中的母體、《科學怪人》中的「法蘭克斯頓」類人生物,到最後就把自己毀滅掉,因為人變成多餘的了。老子、莊子一早就說過,人的問題都是自己找來折騰自己,因此強調「人法地,地法天」,人應向天地學習,學習乾坤之道。乾道取其大,超越「我心」限制,提昇我們的心性,也就是所謂的「盡性致命」,入乎天地人之根本意義中,點燈照見五蘊皆空,唯誠能致天心、見自己、見天地,面對狀況時才能把自己變身為石橋,成就自己方便他人,才是「己利利人,己渡渡人,己達達人」做人的基本態度。
石橋道遠
「化身石橋」的坤道看起來是「受」,承受壓力、承受委屈、承受種種,好像在一種被動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其實不然,真有承擔力便不會有被動、受壓、委屈的感覺。因為乾坤合道,坤的收攝力量能發揮作用,是因為背後有乾的打開力量相輔。坤為體,乾為心,天心廓然無私。乾是最大的德,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內裡神氣相和理氣圓融,因此生養萬物,從包容過程中,蓄勢待發等待時機,生命便產生各種可能。可人的問題都在放不下,執著如泰山壓頂,背著很累,放下又難為。真能化身石橋,便心如牆壁,諸息外緣,不再有怨,也不有恨,含藏而息,轉勢為蓄,石橋便為此築,承載反因付出而得喜悅。陸竹以慈悲大愛捨己度化,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雨打、日曬,見證坤道。
煉神還虛
煉神還虛便不為人欺,窮神化極便成就大圓滿。不論是天都峰上的「彩虹橋」,或《蜀山傳》裡的「三元宮」,眼見所有景象都是過去的幻象;老和尚、小和尚、牛、龜、龍各種形影,或人的七情六慾、事功成敗、喜怒哀樂,看起來好像是「給」,好像前人留給後人的東西,但這「前人」其實也包括自己。今天所處一切都如雲飄霧散,一息間似永存、一刻卻又灰飛煙滅,真是存在和肯定時、幻是失去和無望間,是真是幻都是一己之念,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不念不想始見真心。幻象是一種警示,讓人反省和覺悟,看到自己以前的種種,知道現在有多少不足,有此醒悟再化身石橋,兩者合在一塊便能憾天動地產生大力。正如青劍和紫劍,青劍為地、紫劍為天,青劍是坤劍、紫劍是乾劍,乾坤合璧、天地合一,紫青雙劍天下無敵。整個中國文化運轉都離不開乾坤、陰陽、虛實、水火、五行、人天合一、心氣合一,這些道理拿捏得住,就有辦法讓自己面對所有狀況都能處之泰然,而達到真正的安身立命。 (2016.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