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老師在指導功夫時曾提到「跟著對方的動作」,如何能跟?採用「聽之以氣」或「聽之以心」可否?和「直指人心」的能力相關不?
以友輔仁
鍾老師:功夫裡所謂跟著對方的動作,意思就像孔子所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風行草偃,草隨著風動,風吹草動,或像浪淘沙,浪和沙一同捲起,裡面無所謂抗力,它是不分的。這時不管聽之以心或聽之以氣,所差無幾,因為已經齊一,可當我們聽之以耳或觀之以眼時,動作就慢了。這牽涉到我們身心整個受體究竟進入到什麼狀況和境界、是否夠寬夠大,有部電影《道士下山》就提到類似的問題。
陰陽二道
《道士下山》一開場講世道不太平、鬧糧荒,道觀裡養活不了那麼多人,師父要眾門徒以比武方式決定去留,小道士打敗了所有師兄弟以為可以留下,沒想到師父說贏的人本事大,要他下山找口飽飯吃。年僅二十歲的小道士聽從師父的話,臨別時師父囑咐:「一門之隔就是兩個天地,山下的世界你沒見過,好好壞壞什麼人都會遇到,你的嘴要甜、手腳要勤快、功夫還要練,遇到什麼難處都不要怕。」師父還要他記住:「不擇手段非豪傑,不改初衷真英雄。」
難以為繼
自認功夫還不錯的小道士遇有機會就露兩手,人家給賞錢他不要,還說:「無功不受祿」。可是當他肚子餓的時候,站在餐廳外見裡面有人在啃荷葉雞,口水都要流了出來,那人吃完又多買了一隻荷葉雞準備要離開時,小道士過去跟他要,那人不給,小道士說用借的,那人也不借,餓慌了的小道士只好把荷葉雞搶走。我們會納悶道士怎麼會有如此的行為,但那其實是人性的本能反應。修道或練武之人在某些狀況下會有過於常人的表現,可當他沒有足夠的能力面對生活種種時,又是另一種行為表現,這時就需要在修練上做一些修正。
緣起緣滅
被搶走荷葉雞的是一名醫生,他在追逐小道士時不慎掉落河裡,小道士將他救起,醫生見小道士心地善良就收留為徒。接著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不是一出生就被丟到道觀裡的小道士所能夠體會的;師娘和小叔偷情,他怕師父傷心忍著沒說,不料隔幾天師父就給弟弟毒死了。小道士遇到人間世七情六慾種種問題,都以一貫的「行俠仗義」方式去處理,好比把害死師父的那對男女給殺了,但事後心裡極度不安,就到附近的廟裡磕頭。方丈一見便明,問道湖裡剛剛死了一對男女他知不知情,小道士辯駁說他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既然如此何以心慌,方丈要他問問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是行善,還是作惡。
德隨心現
小道士的遭遇牽涉到生命認同,在什麼水平層次看到什麼問題,關鍵是能否有相應的能力去面對處理。就跟功夫裡,每個人的五行、技法、水平都不一樣,有人力量強大、有人快速密集、有人靈巧無比、有人則是候而不發,一發即中,面對這麼多種打法,必須能夠多方應變才行。若是用耳朵聽,聽人說什麼動作很管用就拼命地練,聽人說要用氣不要用力就整天想氣的問題,或是到處打聽對什麼人要用什麼招,聽到的都是些片面的知識、資訊或規條,照單全收,沒有真正的判斷力,只是徒增困擾。若是用心去聽,那就超越基本的感官層次,進入心靈層次,觀看的範圍更廣,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什麼不能做,判斷會更準確。可是在心靈層次裡,若心有不穩、不平,心的活動過多或不足時,就不能聽之以心,而須聽之以氣,但前提是氣要足,氣不足也很難面對。因此,必須先把氣修好,等氣修練到一定程度,就能看到整體的狀況,才知道怎麼做最恰當。
葉隨風動
小道士看許多事都不清楚,在山上練得一身好本領,那是在很小的範圍內,下山步入紅塵後,見到各種愛恨情愁而不能自已,俠義之心又起,同時有愛慕、同情、憐憫、嗔恨、仗義,什麼心都有,也就是五毒纏身,是正是邪是善是惡完全無法分辨,山上的修練到了山下全派不上用場,只好再拜師。小道士幫師父掃落葉,他很努力地掃,終於掃完了,沒想到師父轉身一揮,樹上的葉子又紛紛落下,只好繼續掃。落葉就像人的煩惱,怎麼掃都掃不完,那是因為人心不止。
眼藏法現
古人講「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心不起,人心就沒辦法跟隨學習。前面提到,跟著對方的動作就像浪淘沙,是海浪纏著沙?還是沙纏著海浪?無法分辨,到了這個境界,煩惱即是菩提,菩提即是煩惱,善就是惡,惡也就是善,神是魔,魔是神,人就是道,道就是人。關鍵在於能否將垃圾掃清,心中沒有垃圾,道心裡就沒有煩惱,在這種狀況下,裡面只有「止於至善」。
不棄初衷
止戈為武,止戈就是止於至善。有能力能傷人也能殺人,但能殺而不殺、能爭而不爭、能鬥而不鬥、能取而不取、能予而不予,就是孔子講的不亢不卑。有絕對的控制能力才能做到不亢不卑,否則只會嚷嚷「你來啊」,就如美國嚷了半天,也只是在南海跺跺腳壯膽,什麼也做不來,因為美國已失去平衡,等人家真的來你就掛了。高手不吭聲,你真的來,是你掛掉。其道理是,止於至善才能止戈於天下,讓我們的心慢慢回到平衡、平靜的常態。處處有塵埃,著染時就處處惹塵埃,心中有塵埃就處處都不乾淨。如果做不到「不離道心,不棄自性」,就無法讓生命保持高度的平衡。小道士的師父講「不改初衷真英雄」,初衷就是初心,對生命的體悟在某個當下看到獨特的道心呈現,就能出入四方,事事都能夠聽之以心、聽之以氣、直指人心,對人間世所有事情都覺得了無大礙,處處可行,否則就寸步難行。
隨風而舞
小道士到了猿擊術夜練道人(郭富誠飾演)處,從他身上學到隨而不發、捨已從人、無怨無尤,能避就不出頭,事來坦然面對,給偷襲而死,卻教小道士安頓放下,到死堅不說誰是兇手,死前以德教人,傳小道士「不離不棄,不嗔不恨」,現超凡入聖之真,如孔子云,君子之德以風,風行草偃是為隨。他教小道士掃地,先以鬆、以舞、以藝,入大化幻境,現自在無執法,人在空中與落葉起舞,煩惱與菩提共長天一色,不分苦樂,煩惱隨風,法性隨人,業力流轉,掃之不盡,與狼共舞,見自本性,是謂跟,歸根曰命! (2015.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