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的「致良知」和朱熹的「格物致知」究竟有何不同?

心內心外

鍾老師:王陽明的「致良知」和朱熹的「格物致知」,兩者基本上是心內和心外的差別,王陽明講心外無物、心即是理,不同於朱熹認為先求個理,雖非物,卻是心外求心、格物求理,便從心外去求理。王陽明的致良知概念源自孟子的良知良能,孟子講人有四端之心,即惻隱之心、辭讓之心、羞惡之心,和是非之心,分別代表起自人心本源之仁義德性,和禮智慧根;以惻隱之心來說,看到小孩快要跌入溝裡,即刻上前拉他一把;見有老人家過馬路險象環生,趕緊過去協助,這就是王陽明說的良知,也就是返還本心做我們該做的事。良知不用人教,每個人都有,那是生而知之,不是學而知之。只有機心起,才需要計算、分別,因為考量自己利害、搶奪他人利益,總以心外的「人道」、「自由」、「人權」、「普世價值」、「民主」、「自由貿易」等所謂「上帝之名」來人行邪道,自以為救世主!以一己假說妄念矇騙世人,或愚弄大眾使其相爭,進而遂行不欲人知的目的,以便損人利己。今日智慧旁落,假消息配以大數據,一般人溺於識見,無由選擇,常陷其阱而不知,一生常為人所控或瞞而不明。為免受人欺,保持一己平衡和自在,佛家教人開般若智慧、修大力、度己度眾生。孔子進一步教人為人由己,不由人乎哉,己立立人,孟子更以四端之心及浩然正氣教人知所進退和當仁不讓;王陽明及朱熹的理論和行證功夫雖有不同,仍然值得今人多所探究明辨、揣摩推敲、明瞭生命的價值、人生的方向、做事的因由和做人的意義,才能出入陰陽、穿梭三界六合,不為魅所惑、不為魔所懼、不為神所驅、不為毒所殘、不為貪所偷、不為眾所迷,做到臨危挺身而出頂天立地,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真人。

無善無惡

 無論東西文學,甚而我國的武俠小說人物,無論正邪善惡,都有一份不忍人之心,貌雖同妖魔,心中實有其可憐、可悲,甚至於善良之舉,並予人同情的一面;所謂忠烈正直之輩,亦有不足為人道之缺點及錯誤,精彩的文學都同時描述人心之暗黑與光明,而不予以正面論斷。王陽明久歷殺戮戰場,從小練武養正,從生死中見到「壞」人亦有良知,自孟子之善養浩然正氣中體會到「良知」在心中會如自性之呈現。前提是「良能」要能夠淬煉出來,否則人便無法從人生中尋找光明,不能自生命中見到恢宏氣度,更無法肩負歷史文化的傳承,易受外人蠱惑、操弄和控制,不但做不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也無能火盡燈傳,到頭來給人出賣仍不自知。一如佔中分子賣了自己的靈魂去換取一個叫「普選」的魔鬼來當自己的主人而不知道,浮士德至少是知道曾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樓有高矮

 有良知還要有良能才行,能量不足,有些事你想做也做不到。救小孩也許容易,帶老人家過馬路也不會太複雜,但如果事發地點離你有些距離,能力夠的兩步就飛到了,能力不夠的跑了七八步還沒到,小孩早已掉進溝裡。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會因良能強弱而影響結果,複雜的事情就需要更大的能量。所以孟子講「吾善養吾浩然正氣,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沛然莫之能禦」就很重要,可以讓我們在狀況發生時,剎那間能有所反應,也就是看到之後,惻隱之心起,知到該做什麼,立即行動,沒有半點遲疑,這就是「良能」。如果身體虛弱不堪,沒有「沛然莫之能禦」的能量,什麼該做的事都做不了。而且「良能」不足,頭腦很易充血上火,做人做事都易人云亦云,易受媒體、網路、名嘴和政客操弄。

三家分庭

  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孔孟之後,儒分七家、墨離三家、道發三家,有些派別慢慢走向論章說典,解釋名相,漸漸離開核心往外相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在西漢取得了正統地位,但到了魏晉五胡亂華時,佛、道盛行,儒學起不了作用。唐朝的皇帝除了武宗滅佛,其餘不是信道就是信佛,而且信得非常虔誠,甚至偏離正道,影響朝政。晚唐的韓愈曾向皇帝提出抑制佛、道二教,重新回到孔孟儒學的建議,但後來唐朝滅亡,五代十國亂成一團,儒學再次隱退,直到北宋統一中國後才又受到重視,自此人人都以讀儒書、參加科考為生平最重要的事。

三教合一

 韓愈的「古文運動」有文起八代之衰的令譽,主因在韓愈見佛道二教在生活儀軌上已影響唐王朝的政府運作,而佛道二家卻未能產生扶正王朝的力量,唯有先秦儒學才能產生扶正大唐。正因儒學有傳兵論劍之德,內裡含有一種捨我其誰的「良知」,可以成仁取義,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濤濤浩瀚的正氣。而這種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的正氣,不是從物相文本的格物而來,相反只有從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錘鍊統合練氣、功夫,和修心志,且需三者齊一才能達成,而練的好壞程度就在「良知」能否發軔和呈現。

不察之覺

 朱熹的想法原本和周敦頤、程灝一樣,認為人性本善,天理就在我心中,只要在自身上下功夫,就可以「存天理,去人欲」。但後來朱熹發現自己無法回到根本心性上,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他感覺不到有良知、良能,反而覺得有陰影和壓力,因而轉向程頤認為的,不能只是在心上用功,必須去外面尋找天理,藉由心外的「格物致知」來提昇自己的心性。現代人的講法就是平常看多了網路、新媒體及名嘴政客,人便看不到天理,而只知私心,無法感受良知,因而都在網路世界來「格物」和「格鬥」(遊戲),連朱熹的「格物」式心性提昇也不可能,反而是全然陷入網路「婉君」的潘朵拉盒子,成了有心人所操控的「活屍」。

格物未知

 朱熹修過禪,學過佛,他以靜坐的方式進入某個清明空間,藉此看到真理。他提出「居處恭,處事敬,與人忠」的一套方法,只要按部就班虔誠地做,格物致知就會產生作用。格物是探究的意思,致知的知不是知識,而是真理。朱熹談的不是純粹的物,不是近代西方心物二元論的物,而是心外的東西,它是非心,也是非物,和心有點接近,可又不是心。因佛家八識田中第六識的下意識和第七識末那識,或西方講的潛意識,或半意識之間是有點近似,所以很難解釋。總之,透過格物去格心,慢慢就能體會出道理,原來不懂的慢慢就懂了,人生境界便能逐漸依次第打開。朱熹的格物方法都從身邊近處事物和日用常見狀況中格物,和孔子不同,孔子從歲月區塊,人生歷程和生命成長關鍵,來反省和沉思人生世相,從生命長河中每段彎流給予生命自證和生發的美境。孔子開門立基,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始,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一層層走去,透過時空的天路歷程,看到自己不足之處,經幾十年知(文)的工夫和行(武)的功夫,到五十方知天命,六十才耳順而解人。今天大家都省去朱熹和孔子的「天路歷程」,因為在所謂「民主」的血魔蠱惑之下,人人都陷於「血河大陣」而不知,人的生命沒有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連最基本的「立心」、「立命」的期許和精神也沒有,有的只是「佔中」的「五毒大陣」,或「太陽花式」的「民主」訴求,都只是利用媒體與社會資源,在害人以利己的方式下,達到快速成名得利的目的。殊不知「做人」比做「政治動物」難多了,民主精神又比「民主的政治方式」重要百倍,而風潮上的投機和盲從輩卻都以為自己是烈士,而不知其實自己不過是給賣了靈魂的幽魂。

火宅之禮

 格物的目的是格心,為了讓一般人在格物致知過程中容易接近真理,朱熹特別強調「禮」,學禮,克己復禮,懂禮,懂得「君子不重則不威,任重道遠,以仁為己任」。孔子講:「大道廢,故興仁義」,仁義為本心通天理之根,誠為仁義之本,自誠明便天人合一,仁義廢,不得已才用禮。禮雖為進退應對之道,也合乎聖人之道,但一般的禮不像功夫的進退應對的層次,不但要克己見己,要見眾生,以及見天地,也就是天人合一;而朱熹沒練好功夫,只有靜坐的功夫,不得已,只有從禮儀而立,與佛教中的儀軌六度萬行相類。朱熹的方法是從禮走進去,重心外的鍛鍊,以恭敬、虔敬及穩定的態度,不斷地返心自問,那是介於知識和心性之間,不是純知識,也不是純心性。那樣的鍛鍊有助於人對自己的恭敬,從恭敬中學到如何安身立命。朱熹講「居處恭,處世敬,與人忠」,他以佛經裡的「火宅」來解釋為什麼要如此恭敬,因為做不好,宅子就沒了,做得好,火就滅了。朱熹那套一般人比較容易做到,但要了解並不是那麼容易。

焰火之心

 王陽明的方法,了解它比較容易,要做到卻是極難。王陽明繼承孟子的思想,認為所有事情都可以從心內去解,所以要致良知,直接用良知去處理事情。朱熹則是講要從心外,從生活上去涵養,先得出事物的道理來,才能幫我們解決問題。朱熹看不到孟子和王陽明所講的良知,所以他於門外再做一道門,讓站在門外的人不要離原來的門太遠,站著站著慢慢就可以把門推開走進去。由於入道的方法不同,掌握的東西就不太一樣。朱熹的方法不能說不好,但畢竟不是原來的根本東西。王陽明和孟子都是回到人性根本去談,心性裡本來就有良知和良能,要努力的只是設法讓它們顯現、生發,和做到有效運作。孟子有練氣和功夫,後人要體會孟子學說,如果沒練過氣也沒練功夫,是很難體會的。

普遍承載

 王陽明也一樣,從小就練氣、練功夫。王陽明出生於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小時候除了愛好武術,還有其他諸多嗜好,一旦喜歡上某樣東西,他就會廢寢忘食地鑽研。他七八歲時迷上象棋,整日不是在和人下棋,就是在去下棋的路上,氣得他母親把棋子扔到溝裡。不過王陽明很快又找到新樂子,一頭栽進了道教的養生術裡,趁父母不注意,偷偷研讀道家典籍。一陣子之後,他又從養生術裡走出來,開始舞槍弄棒,接著又是射箭,又是騎馬,一會兒搞軍事遊戲,一會兒研究兵法。

多才多藝

 王陽明能文擅武,平日除了練氣習武,還鑽研軍事、探索理學、苦攻辭章、浸染佛道,既去道家的道觀、也去佛家的寺廟,去求道、論道、習道。十七歲那年,王陽明娶妻,洞房花燭夜時,他人竟在某道觀裡和道士論道,暢談他的哲思,談到東方漸白,道士問他從哪來,他才赫然想起此刻是自己的新婚夜,趕緊衝回家去。王陽明天資聰穎,父親是狀元,不過他沒將科考當作人生目標,進士考了好多年才上,最後得了個小官位。還因仗義執言上書皇帝,得罪太監劉瑾,先入錦衣衛大牢,之後被貶到龍場驛。龍場驛之於王陽明,正如周遊列國之於孔子,都是人生的轉捩點。今天我輩只對iphone、ipad和網路有興趣,都在外求物象,無論心內心外都不曾沾緣,在網路世界中只讓人變薄、心變小,靈賣掉也不知,所以人與動物所差越無分別,人的世界就變成「駭客世界」。

龍場悟道

 龍場驛位於貴州,地處荒僻,蟲蛇甚多,瘴氣流行,稍稍不慎可能就會喪命。王陽明一到那裡就按前任站長的建議自力更生,種植農作,因為法律雖然規定政府供應糧食,但經常一年才來一次。其次,王陽明是戴罪之人,不得居於驛站,他得先找個山洞定居下來,但他忽略了站長的警告,要時刻小心狼蟲虎豹,某晚,他的一個僕人的半邊臉就成了狗熊的宵夜。王陽明這才意識到生存的嚴重性,趕緊讓人打造石頭大門,從此改掉遊戲人間的習慣,每天用靜坐練氣方式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王陽明因而能生於憂患,相反的現代人多是死於安樂。  

沛然之養

 受困龍場這一記重拳不但沒把王陽明擊倒,反而激起他內在的力量,也就是孟子所講的良知、良能開始發揮作用。這段期間他更加勤勞地讀、修、練,在心無旁鶩的狀況下,孟子所講「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沛然莫之能禦」的內在力慢慢在他身體裡產生。有一天半夜,他忽然狂吼,龍吟虎嘯之響,十里外都聽得見,那就是著名「龍場悟道」,王陽明的「致良知」就此橫空出世。

心氣合一

 王陽明的學習過程是從六經六藝走進去,經過練氣、習武、學道、談禪,及政治鬥爭,透過龍場驛悟道,自身體中產生良知、良能直接證道,而不是從外面去證。所以他提倡身心合一、心氣合一、天人合一、知行合一,這些是根據他自己的鍛鍊而體會出來的。朱熹沒有他這樣的鍛鍊,只有打坐和練練功夫,當時所有士大夫都要練,只是朱熹的功夫很普通。王陽明不一樣,王陽明的功夫是可以打天下的,他的後半段人生都在帶兵打仗,每仗必勝,打遍土匪無敵手,定寧王之亂,更展現他的大仁大義,和民胞物與的風高亮節。

克己之能

 王陽明的學習方法同於孟子,只不過王陽明的年代還多了個禪宗,他將孟子學說和禪學做了部分連結,有他自己的一套思想觀點。不過到了晚明,一些人拿王陽明致良知這套學說往「狂禪」的方向走,他們認為,我心所到處,一切皆為法。可他們不知道,那是要有孔子所講「克己復禮」的力量來維持身心平衡,這樣的心才有它的運作力量。沒有良能的知,不叫良知,所得的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虛幻的。這些人沒有修正的功夫,以為談兩句禪就可以進入開悟的境界,聽到「菩堤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就明白了,然後天天跟著本無樹、亦非台的,個個都像天才似的。但他們都忽略了,六祖慧能從小時候聽人說無住生心有所體悟,至最後證道,前後共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在獵人隊就待了十六年,在五祖那邊也有七八年以上。

天泉之教

 在「天泉證道」時,王陽明講出有名的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大家都知道這是他磋磨多年之後體會出來的道理,可是眾人都忽略了一點,王陽明從小就有六經六藝的鍛鍊,紮實地練氣、練功夫,稍長再結合道家的練氣法,以及佛家的修禪法,最後融會貫通成就了自己的學說。王陽明一生後期的表現全在功夫上,他帶兵打仗,打遍天下土匪無敵手。寧王作亂時,王陽明手上沒兵,知道即使冒朝廷之大不諱,因皇帝已帶兵南下,皇帝朱厚照想玩戰爭遊戲,到時沒戲唱,王陽明可是要殺頭的。但皇帝從北京南下,要好幾個月時間,到時寧王可能已打到南京,有了根據地與皇帝分庭抗禮,裂土封皇,更重要的是寧王從邊疆沿長江東下,半壁江山塗炭,萬萬千千百姓流離失所死亡於戰火中。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王陽明主動說服一些小縣令借兵,來個先發制人,居然能將寧王的大軍全部打敗。這樣的良知良能從哪來?就是從功夫來的。他的功夫統攝了身心靈所有能量,使良知漸漸綻放出來。

格而無物

 年少時王陽明聽理學家說要往外面去格物,他就跑去格竹子,在竹子面前坐了七天七夜,什麼都沒格出來,差點把命給格掉,還好有良能撐著,當下良知出現,告訴他那樣做是錯的,這時就像進入顏回的不二過,他決定不再犯同樣的錯。王陽明認為心外無物,所有道理都在心裡面,何必往外去格,所以他放棄格物。王陽明可以這麼做,是因為他有練功夫,又能正確反省,心量大且不執著,所以人比較穩定,不會受外界多少干擾,有能力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王朱之格

 但王陽明認為的錯,對朱熹來講卻是對的,因為朱熹沒有王陽明那一套法門,也沒有王陽明那種練氣和功夫的能量。朱熹只有以自己的方式來體會道,他認為要從禮進入,要先豎立規矩典範之後,才能一步步走進仁義禮智裡。不能說朱熹那樣不對,他那一套方法一般人比較容易接受,比較容易做到,但真要去做,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如果講德性這一部分,王陽明的德性比朱熹多一些,因為王陽明從根本上鍛鍊,所以他的體會比較充分,比較完整。從盡性致命的境界來看,王陽明是先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朱熹則是先出乎其外,再入乎其中。

以禮執情

 朱熹以禮通情,透過格物,格出獨特的非心內也非心外,一種以意識形態的方式來構建的人情世界,成就出五千年獨有的禮教規範,較唐朝對人性的尊重和情感的處理上是封閉許多的。這個格出來的禮教,好處是教人依「禮」的意識形態來進行,叫人做事處世要多所思量,壞處是人不再依禮的精神,即誠之源而起,也不能感通生命的多元和複雜。做得到便體會到佛家所講的一切皆苦,故見聞思修,而心起悲慈大情,壞處是一般人沒朱熹的善心和胸襟,便會掉進與人算計付出的多寡,埋進機心計較總總的漩渦中。所以朱熹雖使學者在學問工夫上能多所進益,卻又讓學者陷於「禮」的「情性」之執,而進不了大悲曠達,如弘一大師的悲欣交集之境!

更高之義

 反觀王陽明心學似難進入,又易引人入「狂禪」之境,而且學說中仍有許多本體、形上、理論,及申論等不足處。其實從王陽明本人來看,他的道和他的理都與孟子一般,也和禪宗無別,都是源自一心一體,從心即理。人心本含天理,良知良能自在心中,問題在於良知要起自本心不帶機心時,一若任運緣起,只能做依緣起性的事相,有時會對,有時亦錯,對錯不在事相任運之因,而在其中初心有私與否。人情世相總是不盡如人意,一如王陽明「私」平寧王之亂,站在他方的地方官府和百姓便視他為救星,甘冒大逆不道死罪而單挑巨任;而站在皇帝方面的宦官重臣卻視王陽明如寇讎,但又因他的確平亂安天下又不能置他於死。

生死之決

 王陽明挺身扛下罪臣之責,這就不是朱熹式的人情世故和禮教之情能進入的。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人常常無法選擇而逼進死角,可有半分由人選擇?人面對生死格鬥,在擺平對手時就很難兼顧不傷對手太重;功夫對練時卻又因面子問題、心放不下、患得患失、計算太多……而無從發揮。朱熹的做法是不斷「格」鬥,不斷揣摩推敲,十年磨一劍,有才情的總會格物明德而止於至善。王陽明的做法,不管才情,去做他該做能做的,不問因由、不問結果,自初心不忍人之心開始,無所住又不著染,如六祖慧能,無住生心,他不知在獵人隊中能證到什麼,不問根由的去了。岳飛出生入死,憾動金兀朮的拐子馬,到了諸仙鎮,要他回頭,他也不問,莫須有,就回了。

情理之性

 朱熹的格物致知多在物相、情執、德律、禮法和學問上下工夫,多是知性、理性和物性的境界,在求知時多在沉思有得後,反覆推敲進益,更堅持以持敬、安住和真誠的態度下工夫。與靜思默想、層層轉進、網羅森然的大乘佛學相類,主因是朱熹無法從日常喜怒哀樂未動之時體察到有一個力量(中)的存在,便無法在事相運作轉生時擊而中其節,便不得中和,主因是誠明不足,道心不繫,便不見滔滔俗世中的澄明初心。

靈明覺性

 而王陽明的格物致知其實是直格其心和具足的本體而得良知,所以在日用平常種種情緒無明起落時,經常穿梭其間的就是良知、本來面目,和初心。因與天人相應,故如萬古長夜心燈,永不熄滅,達到任運之際,皆能隨時發而中節,以良知初心和四端之心為起心,便與事事相和,單提直上,直指人心,不受情緒之動,一切運作皆存乎一心。所以王陽明的心學與孟子、禪宗特別有關,主要穿疏於覺性、靈性、性靈等境界,也就是在靈明覺性處下功夫,是孟子苦其心志,直養不害,浩然沛然淬煉身心的功夫,而不是單單研讀經典,和習靜的「工夫」。因「工夫」在心上知性處修為要,而「功夫」卻統合德性學問之道,是尊天敬地見人心,大開大合,天地人,身心靈,及知行合一的修練境界。進此境,事事不求,直了現心,見性成佛,自明而誠,能對境無心莫問禪,仁義自現不作為,禮智玉成不問教,功夫漸頓自呈現,這是王陽明的功夫境界。

良知蒙塵

 今天中國文化的底蘊給西方和日本的嗎啡所惑;好萊塢的「電影藝術」和日本的精緻和式生活,西洋和東洋的「奇技淫巧」科技,及流行風潮在在影響著兩岸三地中國人的認同和自信。西洋東洋自有可取之處為我們借鏡,可是不要忽略了他們都是侵略者和攫奪者。中國給予日本兩千年的幫忙和貢獻,日本卻對中國自唐起進行了三次侵略和一次橫跨宋明兩代倭寇之亂,其中以甲午戰爭得利最大,要中國割地賠款,而日本二戰敗後卻沒賠給中國半毛錢,甚至應該歸還中國的島嶼也在美國私相授受下厚顏佔據不放。日本敗俄大將東鄉平八郎認為從王陽明處學到戰勝俄軍的方法及精神,所以他一生最信服王陽明,可是他卻不解王陽明的心學奠基在致良知上。因有良知故行良能,面對問題有能做、敢做、容許錯誤,但隨時修正錯誤,再實踐、修正、反省又反省,故能不斷除錯、反省,創新合乎天行君子自強不息的境界。因王陽明的格物致知是從四端之心的良知為起點,所以在處理問題上不會主動發動爭鬥或戰爭,造成生靈塗炭而不認為有問題,因為他學到的是術的部份而不是德的部份。

事事審問

 相同的朱熹的長在事事認真、處處格物,能發展人的思想架構,又能在物相甚而科技上有所發展,可朱熹的理學主敬起而不返心本,故在監督、防弊上著力,不願有錯,雖不斷審問查證,反省反思,仍不願扛錯,因為格物極處,凡事會入偏鋒,與王陽明的「事上磨練」的精神態度不同,便流於不能容錯和除錯,會寧願放棄,並導致正向心不足,慢慢演變成得過且過,上進不足,最後會成為類似阿羅漢的表現,好說是顧自己而不及愛人,糟糕的是眼光短小心胸窄、自私自利,也就是能主敬卻立不了己,立了人極(目的)卻無法叫人頂天立地。而儒家學問最重要之處在於立己立人、當仁不讓、達己達人、殺身成仁,與大乘佛家度己度人、地獄救亡的精神一樣。走入小乘修法的「格物致知」便有了界限,也達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王陽明的大乘「格物致知」卻叫人心眼打開,看清楚人生中的問題、生命中的價值,和文化中的真理。人生中的問題是良知不現,所以分不清文化歷史的問題,獨鍾一派一門之私。當我們能建立正向的態度面對一切,如同功夫鍛鍊的目的在自我完成,而其中技術應該化身為美的藝術,方能有更高和帶善意的交流,否則無法達到自我完成的境界。孔子講過「君子之爭,是揖讓而爭,不亦射乎,其射也者,不破其蒙皮」不論功夫比試,或國與國相交,莫不應該如此。日本戰敗國,卻不思認錯睦鄰;文化中的真理莫過於自反而縮,能容、善改、懂反省、調和、化合,重組及日新又新的完善性創生精神。

理執天心

 從王朱理論看格物,會覺得複雜難解,明明各有道理均成一家之言又何從比較,如同朱陸之爭、鵝湖之約後,兩人各有看法,雖道出一系,卻同出而異名,並不反目甚而後來朱熹邀陸九淵講學授課。一如儒道同源、易變分殊、太極陰陽、道陰儒陽,各領風騷,儒家入世秉浩然正氣以仁義禮智踐行之,道家出入世相乘逍遙自在大荒無為至真之韻,行無為之為。而朱熹之理在於持敬順理以行義,所強調的都在認知和理論上,認為從格物達道便能展現儒者的學問和智慧。朱熹在恢宏的人格態度上是毫無問題的,勇於邀請與己異言者給自己的學生講課,不愧是儒門健將。但是達道的方法並不在於知道行義的方法,要如孟子所講的集義,即隨時行義,從事相行義中磨練和了悟,不斷去做,而非襲義,即不斷累積格物所得的學問和認知。朱熹雖有大氣度容人,而他的格物之義卻可能使人走入「支離」繁雜的理論世界,忽略了本心的彰顯。

知性之格

 朱熹雖然以認知的心作為靜處涵養時情緒起動際的省察工具,以敬為手段保住未動之心為明鏡止水的中和態,所以事相情緣起動時,能以敬守中,從中反省因果關係,事理緣由,便能於緣起事發情動時,格理窮物,知道問題所在,便可方寸不亂,因平日之涵養修練,使能守仁,而致中和。其實朱熹是從荀子的性惡處看人,認為人應先下足工夫修練涵養,否則七情六欲便不能平,而無法守中,也就是說他不認為人有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四端之心,和天人合一的「良知和良能」。

認賊作父

 今天一切泛政治化下的社會,世上大多數的人都只要求自我一己之權利,也就是流行說法的〝只要我喜歡有甚麼不可以〞,作為彰顯自我,罔顧周遭,自以為是,而不提該盡的義務;譬如香港倡議佔中的人士,只求一己以為和喜歡的主張,便以玉石俱焚來要脅全港居民。他們未曾為香港盡過什麼義務,也不明白「五四運動」的精神除了講「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技)之外,更重要的是看到了當時被國際強權歧視壓迫,幾乎亡國亡民地步下的救國和愛國行動,目的是希望中國人能爭氣一點站起來!那有要舉龍獅旗倡港獨,更不談民主的功過,只片面懷念不曾給過港人一點民主自由的港英政府,豈非認賊作父!又如希臘的老百姓和政府,以「無明的民主」方式搞垮國家,認為他們共同決定賴債就是「民主」。那不是民主的精神,民主精神建基在責任、榮譽、溝通,和容忍,願以良性協調的氣度,因而有進退增減的妥協,和尊重別人不同的態度來共處,無此基石,所講的自由和自主都是騙己騙人的。若有陽明或孟子的「良知」和「良能」,便不會如此無知無能!胡適早年力推民主和自由,晚年目睹民主自由的弊端,改倡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否則民主無以為繼,因為有心人常誤導大眾錯解民主之義,民主精神便旁落,當民粹方式大盛,民主便如同古希臘蘇格拉底之死而亡!

無私之格

 其實朱熹因體質的緣故和後天格物窮理的觀察、過程和習慣,結果,他雖認為人性也本善,卻以為若未先隨時察識存想並同時涵養修練,事發之際,基於人性的弱點,一定無法守中並致中和,所以他希望學者先明德格物,才不會如希臘,明明好吃懶做,欠下巨大債務,仍只懂享受卻不願扛苦頭,或佔中人士,反政改、求港獨,為一己之私害天下大亂,仍白目無明不知所云。其實都是中了西方民主及資本殖民價值的毒,以為西方一切盡皆美善,卻不知泰西學說政論,不過近三百年事而已。西方所掌世界卻已然開始崩落,美國掌世界之首,更給地球添亂,爭戰不息,中國已掌地球近五千年,本來就有最好的政治運作系統,唯清朝政治力衰敗後,百姓便失去自信,反以西方為圭臬。當我們有能力以朱熹的格物致知來看中國人,兩岸三地,其實也會一樣省察到一切都是西方及日本霸權所致,便不會妄自菲薄,而把心力都落實到提昇社會、文化,讓文明中的真善美有所提昇。

武覺明心

 王陽明由行(練武、氣功、道法、道術、佛法、兵法)得掌六經六藝之力,了悟要達到知行合一之境,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行拂亂其所為,動心忍性,不斷增益其所不能」,懂得真正面對周遭橫逆而成長,認為天下本就未有平等事,故兼仁義禮智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以逆覺澄心,默覺識仁的良知,走進不亢不卑、不嫌不憎、不惡不善,和不忮不求之境。即便偶得富貴福澤,卻視之為原吾之生而非炫耀,若遇貧賤憂戚時,當之為玉成為汝之力,也就是帶著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當仁不讓、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克己復禮精神,以最大的善來面對人生。因為從武術功夫中,人能體悟到天下百慮而一致,殊途而同歸的武學精神,即少林武當、詠春、八極、形意、螳螂,表象不同動作不一,卻暗合陰陽動靜、虛實斷續、方圓前後的齊一道理。

朗朗乾坤

 人生和政治,總有貴賤貧富高低得失的不同,即便有多大的差別不同,不能強要齊一同面,如美國要所有國家都「民主化」,兩岸三地許多人也都要求「民主化」,其實只在一時一地為當,並不一體適用,因為天地同體而萬物備哉,生意盎然,氣象萬千。所以古人講「理一分殊」所謂千江有水千江月,千江水月,眾視皆不同。古人以最大的大人心來看待,故不怨天尤人,只求盡性致命,彰顯生命的光華,達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天人合一之境,使我們能以天道盡人道,以人本初心接乾坤朗朗之大情。所以古人講和而不同、鬥而不破、吾道一以貫之,這都是孟子、王陽明、岳飛存乎一心的心學,明瞭生命唯有透過殷憂啟聖方知一二,家業國事唯經多難方能有緣興邦。心學就是天理和天命所在,王陽明教的是頂天立地的第一等功夫,而不是小裡小氣的學問、認知,和私見。(201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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