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以道為本崇尚和諧,是否與資本主義體系之競爭哲理相悖?我等如何處世?

天滅其聲

鍾老師: 中華文化以道為本,最大特點是法於自然,揚雄《法言》講「雷聲隆隆, 天收其聲,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不論雷聲、地震、海嘯、火山爆發、瘟疫、 戰爭,老天都會把它收拾下來,過程中必然有許多劇烈悲慘狀況,但是老天並不為其所動而不為。人生本來就是由連串問題組成的,社會也自然是由更多串串問題來組合,有問題不是關鍵,重要的是我們的心能否不受影響。中華文化特別以 「常」代表環境未「動」,是我們心動而易變,故以和為道本。常人在意的是環境之影響,而少有意識到內心之動更勝周遭之變,便受文明之累而無法釋然。

唯大力成

 所謂「殷憂啟聖,多難興邦」,孔子、佛陀、老子都出生於亂世,他們都能從亂中尋求平衡與穩定的法則。佛法教人參透人生所有世相,了解一切苦,體會「四 聖諦」:苦、集、滅、道,明瞭人生所有運轉都有相對的因緣,佛法說眾生因無明而不停地在行、識等「十二因緣」裡兜轉,想脫離因緣牽絆有「八正道」可依, 從正念、正思語……到正定,一步步去做,就有機會進入涅盤寂靜狀態。可是要得涅盤非常不容易,途中多是五蘊十魔、魑魅魍魎、七情六慾、五毒八識在干擾誘惑,要有「大力」才有可能進入。而儒家「大力」是從射御之功,收攝仁義禮智,從克己、重威、弘毅、捨生取義,而後往也,故沛然莫之能禦,充沛天地間為常道。而老莊以虛靜入無為、無隙入無間、無入無不自得、沈潛得坤道、振起得乾道、負陰抱陽以為和,亦得其「大力」。

力勝於願

 大力不同於大願,大願有物質性目標,可以看得見,知道怎麼做。佛教要人立大願,那是宗教上的方法,好比信徒發誓要給觀世音菩薩,給佛陀或某位尊者蓋多少間廟,或要救多少人、行多少善,這叫「行願」。大力比大願更接近佛法的核心概念,但它不是物質性的,看不見、摸不著,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即便一生 都在鑽研佛法的梁武帝,再怎麼努力都還是在行願的範疇裡,就知道大力有多難才修得練來。因而中國文化都重行智而非讀識解知,從心氣相和、天人合一以臻修習之大成,要入乎其內、出乎其外,守極高明而道中庸之法。

願不如智

  南朝梁武帝是好人,不僅研究佛學還親力親為,多次捨身同泰寺,廣推佛學至全國希望百姓能從中得到好處,不管推廣多力,世道還是狀況連連,災難、瘟疫、 兵禍不斷。問題在於梁武帝以宗教的行願方式處理國政,寺廟行願問題不大,還可能幫助很多人,但對一個負責全國政治、國防、治安的領導來講不是很好的事情。由於梁武帝三次捨身同泰寺,有大事時,政府得付款贖回梁武帝,最後一次因候景作亂,把梁武帝困於宮中餓死,因而國內大亂,戰禍連連,反而不美!

實無功德

 梁武帝有理念懂得請達摩來,可卻派大陣仗去迎接,達摩根本不管這些繁文縟節和盛大接風典禮,而是從碼頭邊下船光腳走路直接進寺裡。迎接他的人撲了空, 最後才發現是這麼一個衣著破爛沒穿鞋滿臉鬍子的人,他們甚至懷疑能跟這樣的人學什麼,但隨後達摩的表現讓寺裡的僧人知道來了一位有真本事的高人。隔幾日梁武帝問達摩,他造寺度僧,布施設齋,修橋整路,救濟百姓,做了許多事, 算不算有功德?這不問還好,一問達摩竟說「實無功德」、「廓然無聖」,氣得梁武 帝想怒卻不敢形於色。求法卻要問功德,如同求民主卻不問合法與否;想問道卻講分別,一如民主中多數已決,少數認為不「爽」(合意而非合理)而以所謂公民抗命的正當性歪理去反抗多數之決,通乎?。中國文化中道的呈現是很微妙的, 《尚書•大禹膜》的十六字真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點出了人心之不足、不滿和易動,唯以道心之力能作多段、多元,和多層的中和之用。周遭之變只對偏移之士產生影響,能執中者便得其道而保平衡。

在水中央

 達摩因和梁武帝道不同不相為謀便到北魏去,北魏孝武帝讓他留在少林寺裡, 沒問他什麼,也沒要他做什麼,作風和梁武帝截然不同。北魏孝武帝是鮮卑人, 但漢化很深,同樣求助於達摩,可他的想法和梁武帝不一樣,梁武帝有一定程度的名相在裡面,北魏孝武帝則是希望達摩幫忙興盛佛法,增加文化、佛學上的功德,還因此遷都洛陽,使洛陽成為當時的佛學重地。達摩走後梁武帝問國師為什麼達摩說他沒有功德,國師說達摩所言是心的功德,不是做事的功德,做事的功德是世間福報,從禪宗的角度來看那已著相,和心的功德是兩回事。梁武帝這才恍然大悟,可達摩已離開,再也請不回來。顯然道是很微妙的東西,求它不來, 沒想到它又出現,其實它不在外面,不在四方,它就在那裡,存乎一心。

存乎一心

 再舉個例子,岳飛有個老師叫宗澤,是當時南宋最有名的大將,文韜武略過人, 岳飛跟著他之後表現得非常好,宗澤懂得用人,他讓岳飛的才華得以發揮。有一 天,宗澤給岳飛一些作戰的陣圖學習,岳飛粗略看了一遍就放下來,宗澤問他有何心得,岳飛說:「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兵法存乎一心, 佛法不也存乎一心,儒道法門也是存乎一心。而今天現代社會種種繁雜、浮燥、 不安的周遭,支離破碎的認知和心識,都給網路、電子媒體和聲光科技怪獸所操控擋路,要撥開雲霧見青天,得有超人大力,以及存乎一心的慧黠心識,方有能力「不為人欺」!

克己為重

 儒家強調「克己復禮為仁」,克己指心的控制,還講仁義禮智,要我們事事都能從更大角度去看,不執著於小事上,心胸就會打開,生命便會擴大,周遭環境對你就不會有影響。要達克己之境,一定要把氣練足,心才能靜養下來,同時功夫練得很好,就進入太史公司馬遷講的「傳兵論劍」階段,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與道同符,達到仁義禮智的最高境界,就會欲望無窮甚麼都想要!問題是今人都不懂做人之道,更不知為何求學、工作和面對人生!「風聲、雨聲、讀 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是明朝理學大儒顧憲成所寫的一副對聯,為什麼他要這麼寫?因為周遭環境不好。作為讀書人,應有捨我其誰,為仁由己,推己及人的民胞物與胸懷。我們的心不但對外要相應,對內也要能靜養才不會受影響,也就是說,外面確實如流水浮動之不安,可我們心裡仍能穩若泰山沈靜不動,那才是我們要努力學習的。

風聲雨聲

 古時候沒有現代發達,不過經濟好的時候還是很繁榮,尤其中國的一些王朝都曾經強大又繁榮。可是繁榮到一個程度之後,內部開始混亂,慢慢就敗了、垮了, 改朝換代後又再度繁榮,二十五史就這樣不斷地更迭起落,前後幾百個王朝一直在變化,到了今天又是個新的年代,新的局勢。在古代,中國差不多就是天下了, 歐洲那邊的王國對世界的影響有限,希臘的亞歷山大王朝很早就沒了,後來羅馬帝國興起,但羅馬帝國結束後整個歐洲陷入一片混亂,直到蒙古的成吉思汗三次西征,將中國的文明帶到歐洲之後,文藝復興才開始,自此西方大量的吸收中國文化和科學,才慢慢走出自己的路子。從羅馬貴族、馬可波羅、利馬竇等愛慕中國文明和繁榮,到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逼中國人吸毒,破壞中國文明和繁榮, 變得沒有一點格調和胸懷,當年從中國學了那麼多,今天的所謂西方民主大國在文化胸懷上,不也都和中古黑暗時代差不了多少,也進化了沒多少?

民主之禍

 歐洲文明不同於中國文明,歐洲文明在物性上表現非常強,因此在科技、工業方面發展極為快速。由於重物性、重商,為了發展商業便創造了資本主義。資本主義是用來搭配民主的,民主在蘇格拉底提出來之後,經過柏拉圖、亞里斯多德不斷觀察,發現民主是行不通的,基於人性的問題,無法做到人人都是君子,此後民主便消失,直到啟蒙時代,法國思想家盧梭提起才又被拿來用。盧梭認為既然人性難以調整,那就以法律來規範人性,再用兩黨政治取代政府專制,把資本主義加進去,讓大家可以在裡面尋求一個和諧發達的狀態。這一連串聽起來好像很好,可是民主發展至今兩三百年,我們看到問題重重,它讓既得利益者變成最強的影武者,也就是幕後黑手操控世界所有的政治和經濟運轉。民主後,有力的 「人民」變成影武者,因而更能操作媒體、輿論、地方勢力,和法律,進而影響和操控政府,使得「大者」永遠在背後影響換上來的新政府,而政府根本上就已失去仲裁、維和、守法執中的能力。一切都是民粹和有心人士作祟,看「佔中」 和「太陽花」運動便知。

人勝於法

 資本主義背後的黑手使許多事情變得很不平衡,好處大者全拿,小者根本無立足之地,鬥也鬥不過,爭也爭不過。尤其民主國家的大集團、大公司,要風得風, 要雨有雨,讓小公司或個人倍感無奈。因此在民主社會裡,大部分人是浮動、焦 躁、不安,人變得非常敏感。從各種條件看來,民主很明顯對老百姓是不好的, 在政治上沒有一個好的對應狀態,兩黨政治你爭我奪沒停過,老百姓看久都煩了。 我們以為媒體是公允的,原來都是有背景的,都是為集團、為某些政黨效力的。 我們以為法律是公正的,原來法律是服務有錢人,服務有能力的人。因為政府都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作仲裁和平衡,不是給收買了,就是無力運作而袖手旁觀。

無力飄零

 民主社會裡種種混亂狀況推波助瀾,逼得人心抓狂,連花掉落到流水裡都不再是「花自飄零水自流」還有個花的樣子,倒像遇上了驚濤駭浪翻來覆去兩下就爛掉沒了形。在這種狀況下,連政黨裡的有志之士都沒有能力,也不可能要求他們的政黨或財團、政府去改變什麼,老百姓就更不用說了。

相爭互別

 我們身處的環境看似太平,其實諸多看不見的問題以瑣碎的形式存在各種時空和層次裡,讓人不察,使人無法安身立命。有理想也派不上用場,因為社會已定形,加進黨派相爭不已,沒人聽你的,即便加進去也沒用,只能看它擺爛。民主國家裡,會去投票的人越來越少,因為誰上來都一樣。法國經濟學家凱撒獎得主 (Thomas Piketty)皮凱提在其《21世紀資本論》中說資本主義是民主的最大問題,若不調整其內部結構,民主將不可行。孟子講過「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有想法美意而無「大力」根本不能面對眾生和群魔,有能力和制度而不能執中持平公允,也是枉然,施政便無著力處。

求諸於內

 民主社會裡的政治問題層出不窮,而且越來越嚴重,老百姓別無他法只能從修身著手,要麼有辦法進入佛家所講般若境界,或禪宗直指人心、心如牆壁,可以單提直上完全不受周遭環境影響;再不就是練氣,練到身體裡的經絡運化到思想慢慢可以塵埃落定,就不會沾染附著在那些浮動的問題上,心就會開始靜下來; 再者練功夫,懂得怎麼面對周遭的變化時,就能有更大的生命體會。可悲的是, 我們的政客、學者仍認為民主是世上最好的制度,民主已變成背「道」而馳的怪物,它不為人民服務,只為大集團、富家、有權勢者來服務,人們若不是「駭客 任務」程控人,就是另外99%無力的弱者,而無法變成可以安心立命和安居樂業的老百姓。明白這個道理,便不會偏向政治關心,而可收心內求,不再問道於盲求法於外。

非道達人

 不管外在環境如何惡劣,練氣習武者要能自行合道,有自己的平衡,外面再亂仍可保持自己的一方自在,把心空下來就會豁然開朗,氣一調和便就平息靜心, 自然在煩雜的狀態裡還能看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樂自心中來,和諧真的是從自身產生,而非向外求取。當你渴望外面平和,以為世界大同之後就能擁有快樂,那就永遠不會有快樂。當你明白「殷憂啟聖,多難興邦」, 不把心鎖死在重重問題上,拳來迎之、招來接之,就有辦法慢慢走好自己的路。 每個人都是傳承文化的一個載體,道不達人,唯人能達道,不要求道能給我們什麼,而是我們如何把道彰顯出來,讓生命擴至張載所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讓生活在資本主義怪獸的淫威下,仍然不為其著染,使鬱鬱黃花仍能綻放法喜和道心。雖一步一腳印,卻見腳底生根,心下處靜而立人極,踏染不著,起步而生蓮,可安身立命,使人能從橋上過,牽手把鋤頭,橋流水不流,生命如為石橋,受千年風吹、雨打、日曬仍挺立;回首又見步行騎水牛般自在任運,便不需悲欣交集,隨遇得道破萬相,一切不過守中守仁而已,每一步便自充滿意義。(2014.12.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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