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老師怎麼看《太極俠》這部電影?
傳統現代
鍾老師:《太極俠》是基努李維構思並執導的一部動作片,他以當前中國社會經濟快速發展,亟思拆卸大量傳統建築為背景,談現代與傳統之間的問題。當社會快速發展,很容易就把舊的東西給去除,有些可以去除,可有些其實應該要保留,保留和去除的分界線究竟在哪?即便把好的留了下來,它的用途意義又在哪?現在的中國功夫是否真的能打?或只是在表演層次?中國功夫該承接五四西潮以西方運動基礎繼續發展,還是尋回以往的古練習法?而傳統功夫中失去的是什麼?找得回來嗎?
金錢博奕
片中基努李維經營地下非法格鬥賽,以致命打鬥吸引富豪觀賽。主角「太極俠」陳虎練的是空靈太極拳,此派別只剩他和師父兩人。一般認為太極不能打,只能用來表演,不過空靈太極是能打的,因此當太極俠報名參加全國武術大賽,眾人都認定他會輸,結果他打敗眾多知名對手獲晉級,而被四處覓高手的基努李維看上。師父的道觀年久失修被列為危建就要被拆除,若有錢修復便能保住,太極俠原是快遞員,賺不了多少錢,因此答應基諾李維參賽。
失衡失機
開始太極俠打得很順,場場都贏,越賺越多,慢慢就落入基諾李維的陷阱,一步步引進殺人之途,個性變了,變得瘋狂,失去平衡,在平常比賽中連致命的動作都做了出來。當他回去和師父練習時,因收不住差點打傷師父。師父看他打得瘋狂便使出絕招,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師父沒把他打死,只是讓他受點傷,更讓他體會到功夫「收」的境界。經師父這一啟示,他才察覺自己的問題,即時調整,並配合警察前去補捉基諾李維。結果人沒抓到,他就回師父那裡。沒想到基諾李維跑來要和他決戰,他原本用不出來的內功,在緊要關頭竟用了出來,而把基諾李維擊倒。基諾李維臨死前說:「我就知道你很厲害」當然這帶點諷刺意味。
太極能打
太極究竟能不能打?現在我們從網路上看到太極的打,都不太像打,像摔和摛拿的比較多。太極比賽有兩種,一種是推手,談不上打;另一種是實打,可以用掌、拳或腳踢,但多半不會用腳成功踢倒對方,而當你踢去,對手定會抓著你的腿來摔,而不是用真正的太極打法,原因與踢的速度和方法有關。這部電影裡的太極打法比較像真正的太極打法,但現在能用太極來打的人其實很少。當然,電影裡為了視覺效果加了一些特技動作打得你來我往,真的打只要兩三個動作就結束了。
圓頓法門
太極這種「圓」的動作是否真了能打贏強力、猛攻、直打的對手?電影裡安排了鐵布衫和太極俠打,太極俠怎麼打他,他都沒事,最後太極俠還是贏了,但他用的是摔法讓鐵布衫做不出動作而打進去。其實只要動作夠快,讓鐵布衫來不及憋氣撐住就行了。或是連續打幾下,第一下要能拍散其崩緊之態,再而透入其經絡,鐵布衫來不及憋氣便會撐不住。
修心法門
《太極俠》電影除了在太極動作上有較深層的詮釋,也提到功夫最重要的是內修,與《劍雨》電影中強調功夫與修為上的要求共進退一樣,即便去參加比賽,都應該有高水平,高自我要求,而不是只要把人打倒。應該像孔子所講,可以打而不打,打進去時,可以將對方控制住,讓他的動作完全停止,就不需要把人打倒。功夫所展現的完全控制,是生命過程中一個極重要的態度。許多事我們都希望有結果,但那結果是否要等到像電影裡內功出現,展現超強的威力,讓對手奄奄一息才停,才算有結果?
內氣和同
傳統中國武功中是確有內氣的,但未必像電影裡那麼強大。不管有或沒有內氣,一般人確實都想用更強、更大、更厲害的力量去解決問題,得到所謂的結果,當太極俠認為力已夠用,便進不了氣的境界。可實際上我們要解決問題,並不需要得到最後那個結果,若在事情還沒有進一步惡化之前能將它停止,也就是打停對方讓他無法再回手,就不需要打倒他,那樣對雙方都好,這是中國人生命態度的最高表現,也就是「和而不同」。任何東西都可能和我們有關連,既然有關連,彼此的關係就應該比較和睦才對,除非對手拼老命殺進來,我不得已才拼老命殺回去。
相敬如賓
古代中國王朝與鄰國之關係,不像西方和日本的霸道,都是以一種比較良好、相互往來的朝貢關係,通常是送上茶葉、絲綢、金銀珠寶,或把公主嫁過去,而不是殺到盡。派兵殺來殺去,殺不完,自己耗損也大,能和就和,除非不能和才會繼續殺。處理問題能將狀況停住,就已經是結果了,可很多人認為要把對方打倒、打死才是有結果,那就不對了。
以義卻道
太極俠參加功夫比賽是為了師父的道觀,他本心是好的,可是在處理過程中走偏了。就像很多事我們以為對就去做了,比如為人權,為正義,為打擊恐怖份子,為權益,講起來好像沒錯,可做下去往往是錯的。電影裡太極俠以為自己這麼做是對的,走了一半,回頭才看到生命的真正價值,才了解練功夫的目的為何。究竟是要把人打死才叫功夫?如同做事和做人,是否要擠壓到盡頭,全如己意,方為稱心?顯然不是,人的生命意義在救生,不是害生。佛家講救人一命造七級浮屠,更難的是怎麼讓那人覺悟,救人一命還比較容易,要將人的執著偏見改變那是比登天還難。太極俠最後能回頭,那是很難得的,表示他心裡有一份善根,才能和師父相應,他有中人以上之資,而不是以下之資,中人以下之資的人很難有這種體會。
剛毅真誠
以前的功夫可以上戰場打仗,現在有槍,功夫好像沒用了。其實現代人練功夫,目的不在上戰場,不在打鬥,而是當功夫練得越好,在面對人生,面對工作、生活,面對自己,便會產生強大的穩定及平衡力量;面對極大的挫敗,依然自在由心,對人處事仍能和而不同,可將所學用到自身上,以一種剛毅木納的生命態度,毅是毅力,納是容納,對任何狀況皆能處之泰然,做任何事都能真誠以對,就有辦法將所有事情慢慢做好。
幾許風雨
人生前三十年幾乎都在學習,中間三十年將所學拿來用,用在工作上、家庭上,等到後三十年大概是要收的時候,有空到處看看,幫幫別人,能力高的可以對文化、社會有多一些貢獻。如果前三十年不知在學什麼,中間那三十年便會虛渡,前三十年若學得很清楚、很明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該做什麼,往後幾十年就有辦法將生命打開。
陰陽翻轉
太極的動作是圓的,一邊陽,另一邊陰,前者若陰,後者便陽。人生也一樣,前三十年為陽,學習、追求、築夢,一切未定,接著三十年為陰,想法、觀念、工作、家庭,慢慢固定下來。多數人到了這時,好就很好,不好就很不好,若再有後三十年,很多人其實是放棄的,即便有餘力,也不會做什麼,沒有餘力的更不會做什麼,也做不到。生命就這麼形如槁木?不是的。太極教我們走圓,從陽到陰,中間那「S」有很多變化,也就是在任何時空下若都能有高度的反省和體會,走偏了還可以調回來。每往下走一步,都是前一步的延續,借助傳統之力讓現代更具生命力,將小我與大我相連,偶遇顛簸也能穩住不倒。
沒有更好
短暫一生究竟哪些該學?做人和做事而已。怎麼學做人?不能體會功夫就很難把人做好,人做不好,事也很難做得好。即便事做得不夠好,如果能把人做好,別人就不會在意你沒把事做好,當然人和事都能做好那是更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狀況、問題、習性,能做多少算多少。電影裡太極俠雖從師父那裡學到傳統的上等功夫,可過程中還得面對各種問題和挑戰,將走錯的路調回來。大多數人追求人生過程都會有此遭遇,體會得了就能走出更新的生命境界,體會不了,傳統的東西不見了,好的東西不見了,垃圾倒是多了一堆。
破舊立新
沒有傳統就沒有現代,可以打破傳統,但不能不要傳統,因為它牽涉到人心,人的精神和心靈的領域。即便它是物如傳統建築,由於我們和它長時間接觸,它就和我們的精神連在一起。物是真實存在的東西,一旦多了時間上的意義,它的價值也會不斷提昇,一旦和文化傳承力量接軌,便能付予人生命力量,那就不只是在物性層次上的東西。當我們有了文化傳承所給予的力量,身處民主社會也好,或如新加坡、大陸那種社會主義制度也好,我們都能過得好好的,若少了這樣的力量,在任何時代、任何狀態都沒辦法找到穩定的力量。
做人功夫
《太極俠》電影強調內修問題,一拳把人打倒,看起來很強,可沒有意義。把傳統打破掉有意義嗎?破舊立新貴在精神,新的東西未必比舊的好,不要把心和物的問題搞混,才能建立起一以貫之的標準。很多時候我們的學習,因不夠透徹,就會覺得前途茫茫。可當你學得夠透徹,看得夠清楚,就能氣定神閒,什麼事都能做,遇到任何問題都能解,有放得下,提得起的胸襟,這是中國過去幾千年來的教育,古人的教育沒有先教知識,沒有先教技術,而是先教學做人,我們現在卻是倒過來,先教知識、技術,幾乎沒教怎麼做人。
三十難得
太極俠從起義心,助師父,救傳統,維古蹟,卻入魔劫,幾乎自陷而不能翻身。因靈明覺性仍在,又受師父的扶持和棒喝,在生死關頭猛然間回頭醒覺,力挽狂瀾,一如快要給摧毀的傳統建築重新修建得回新生命,延續古蹟的歷史傳承精神。人心得法可以自省得道打破我執,古蹟歷劫重修又見新面目,而中國功夫的內氣心失傳後,就無法再傳,從此便完全消失。因為內氣的修習至少要三十年不斷的教和三十年不停的學,才有辦法入乎其內,出乎其外。內氣慢慢真的變成電影或小說裡面的傳奇和故事,便再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