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如何讓心胸變得更闊達?
負面想定
鍾老師:清末民初,中國社會在被迫進入所謂現代化的過程中,有一個極大的痛苦狀況是,道統不見了,表面看為「皇帝」垮台,實際上是中國傳統文化裡的「天下觀」沒了。當時西方國家都希望中國變成一個他們認為的正常的、普通的國家,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自有一套治國法則,當然不願意,可是朝廷腐敗,國力急速衰退,打不過人,只好被迫接受。在自信心逐漸減弱之際,接受外來文化,隨後發現,西方處處比我們強,於是開始否定自己,懷疑自己的傳統文化而又很習於否定自己的國故文化!
撥開雲霧
了解中國文化就知道,皇帝、皇朝可以不要,可是天下觀不能不要,因為人的氣節情操不能放,孔孟的「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便是箇中核心,這個核心就是誠和德的天道價值。中國的天下觀與西洋霸道的世界觀是不同的,所以歷史上的仁人志士如岳飛、文天祥、史可法等聖哲都以身立竿,撐著這道統。有天下觀,心才會大,才能面對所有狀況。氣功、功夫鍛鍊,最重要就是培養「天人合一」的天下觀,在黃山上,讓大家看「撥開雲霧見青天」,不是為了神通,而是讓大家體會天人合一,體會天下的道理,才能以廣大的心胸看人間世事。
天下之大
古人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極大的天下觀,四海之內皆兄弟,把東西南北方都當朋友來看,看得寬大便能看得深,就會看到自己傳統裡的東西有多麼精彩,自信心增強,就更能海納百川,取人之長,補己之短。而不是像現在的台灣,對自己的傳統文化不敢認,對美日文化又毫無檢視能力的好壞照單全收,偏偏經濟又不起色,自信心更無,只好往裡縮,防這防那,勉強抓住了點「小確幸」,說好聽是知足,實際上是劃地自限,縮小格局,豪氣盡失,哪來胸襟與氣度?!
仁義誠信
現在眾人眼中多的是「利」,對中國傳統所講天人合一的生命道理和境界,懂的人越來越少,沒有人領路,就越走越糟糕。為什麼要大家練氣功和功夫?因為只有氣功和功夫是傳統道統核心的本,唯有走入其中才能回到生命的根本上做調整。中國文化是從六經六藝發展出來的,天下觀也是從裡面出來。中國王朝到了清末,從農業社會轉為工業社會,走得非常不順暢,因為兩種本質完全不同,從農業走向工業,從講誠信的晉商精神,走向帝國主義化身的資本主義,大家學了「真」(真實、實際、確實)之後,美和善就不見了,學會歐美資本論後只會不擇手段來奪利,而無誠信在心中,因此必須回到人的根本上做調整,才能順應社會型態的改變。
物性覺性
就社會而言,真有兩種,一種是在物質上追求極致技術,如強國、強兵、強民的東西,另一種是追求終極真理,它不在物性層次內,而是屬於理性和覺性層次。現代工商社會偏向前者,都往物性層次上走,追求的是物性上的真。美善的本立足於誠之上,沒有美和善做基礎,追求物質就會衍生價值淪亡的問題。工商社會仰賴科技技術,但科技技術不能離開人性,要讓科技和人性結合,就必須有善和美,才能走入歸仁覺義,識禮行智,還有老莊的虛無、孔孟的忠恕,以及禪宗的息緣入中都要融入,才不會「役於物」,生命才能開、闊、大、深、高、遠,以此生命觀看事情,方能無所不容,無所不包。
見山非山
現在我們的格局越走越小,走法越來越像日本。日本原本是擷取中國文化,可是當她往西方靠攏時,就物化掉了。日本文化的根底本來就薄弱,雖引進了中國佛教和禪宗,但其水平只達「見山不是山」,沒有「見山又是山」的境界,算是提昇,但並沒有超生,因此他們的看法很兩極化,如菊花與劍,不是毀滅就是創造;不像大唐文化,對外界的東西,能為其所用的,就全都採來用,全都納,隨時取用,隨時調整、變更,隨時可進可退、可予可不予,生命態度就會有一種持續性的提昇。
美善之育
我們當前的知識份子,即便掌管教育的高層,看得到問題,但看不到真正的問題,不懂美和善的教育,以為學校開個孔孟、老莊、美學,或西方哲學課程,便能渡化學生,那就搞錯了。學這些東西一定要學六經六藝,我們現在沒有經學,只有科學,以科學取代經學,學生怎麼可能學得好?給一堂課叫做論語或孟子,那不過是以西方的邏輯語言註解孔孟,稱不上經學。讀六經是為了要學好六藝,要讀懂中國經書必先學好六藝,透過六藝才能進入身心協調、識感合一的境地,進而產生逆覺體證的內在齊全性力量,心燈才會點亮,智慧也因此打開,證得自明而誠,直養不害充沛天地的浩然正氣。方明天人之境,因為天人合一是一種境界,不是書上的文字能解釋的,這是我們現代教育的最大問題。
射御之本
其實兩岸有識之士常在憂心這闊達連綿的文化道統慢慢失落不見,所以新的書苑講堂和學院紛紛成立,以經典為教育藍本,儘量以中國文化為中心作論述。但兩岸知識分子受歐美政治和文化影響太深,很難從想習中破除西式解構學問的影響,想法便受限於歐美民主、科學和理性的干擾。即便有心推廣中國文化,用西方的教法是很難走進原來核心的,因為古時士大夫是從六藝入經,射御取身,禮樂入心,才能出入書數,遊乎六合,才真懂夫子之道,也才了悟何為根本,而不至於墮名利聲色之外緣,役於物而不自知,才又見到深邃寬廣的正然浩氣。(2013.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