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問：上功夫課一段時日了，請問老師學功夫真正的意義及其正確的學習態度為何？
來自何方
鍾老師：上功夫課最重要的意義在於身心靈的整合，人一生中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從何處來，更不知將往何處去。這些問題我們很難從知識中獲得解答。即便讀遍了所有經書，但經還是經，與我無關。因為我們所讀只是字面上的意義，看起來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似懂非懂就不能變成我們內在的力量。要把這些道理融進身體裡，變成智慧才會有用，融不進去就完全沒用，讀完就飛走了。
如何產生
功夫要出力，使出渾身解數，在剎那間，我們面對的是一種對生命的強大威脅和巨大壓力，讓人感覺無所遁逃於天地。在這樣極其緊迫的狀態下，居然可以擋掉對方的來拳，還能反打回去，甚至不知道為何擋得了，以為自己做不到，結果卻做到，這就是功夫神奇的地方。讀書就沒法產生這種作用，即便把書中內容全部記下來，還是無法變成身體的力量。因為力量不是讀出來的，也不是背下來的，不是把它變成智慧之後，就能融會貫通成為力量。有智慧只表示我們有辦法做分別，不落俗套，找到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僅達到知而未必能行的地步，表示身體內在產生不了真正的力量。
虛名假利
功夫運作所產生的現象，是佛家所講的真如法相，沒有比它更真的了。我們這一生，不管得到多大的利祿功名、權勢和學問，其實全都是假的。那些都是經過我們的慾望、機心和五毒操作處理累積起來的，可不管是權、錢或名，即便再多，也不可能將其融入身體，化成力量。比爾•蓋茲那麼有錢，卻不能把錢抱著帶走，一如他生不帶來；錢也不能讓他的生命提昇，反倒有可能讓他變得更墮落，更執著，而錢變得有意義在他認捐和做公益時。所以孔子講富而好禮是很難的，能做到這一點，對有錢人來說也就不錯了。因為缺乏智慧，人在名成利就後多半給名利權位所惑，便產生分別心、機心、計較、五毒，就是不會產生智慧。
武禪不二
當你能夠不在意名、利、權、位，不去積極追求，你的智慧才會產生。能夠不求學問，不求名，不追權勢，不要做官，不要財富，不要做名牌的奴隸，就有辦法藏伏自己的機心，也就是把五蘊五毒收掉。收得掉，就是聖人，就是英雄，道家講的真人、神人、至人都是這種人。但要達到這種境界，一定要有很強大的內在力量，否則做不到。為什麼少林寺主張「以武為禪」，從武的技術、學說、藝術，和道裡面去看禪，直接去證它、行它，然後超越它？因為武能產生真正的內在力量，把內氣和外力陰陽合璧。所以少林講武禪不二，禪拳合一，化有形為無形，變有法於無法，無法可依，無相可循，判敵於無形。
誠通天理
人的心性根本是誠，仁義禮智不過就是誠，如果沒有誠，那麼我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有誠就能體會天道和天理，功夫不是用來打人的，而是要彰顯我們的誠。內有光芒，自明而誠，身體裡面發光，修練修到讓氣和功夫合在一塊，內外兼修，剛柔並濟，陰陽合和，力貫天地，人和天地完全整合，身心靈達到最高的交會，就會看到生命的去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明白我從何處來，知道要往何處去。可是當我們去求名利權位時，就沒有這種智慧，看不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為己愛己
做人不是為了迎合別人，而是要做自己，但不是做「只要我喜歡」那種，而是要愛自己，能先愛自己，才能去愛別人，能愛得了自己，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可是一般人不知道，因此所做所為，都是做給別人看。愛自己的意思其實就是為己而做，也就是自我完成的意思，能不斷自我完成，才知道為什麼人家會喜歡你，會愛你，因為人家知道你做什麼，喜歡什麼，愛什麼。古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可根本上必先自愛自敬才可能得人愛之敬之。如果連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麼，喜歡什麼，愛什麼，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現在做什麼，這些都不知道，誰還會愛你？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和你相合，但得先做好自己，才能和別人產生共鳴，所以孔子才講「為己」。為己沒有做好，自我不完成，又如何與人相應，要人家幫你做什麼。
自覺內省
少林寺整個證修都在武學上，由武入禪，由定生慧，心與法和，因此以武為修，不作妄想，倡不修為修，化武技為自覺內省之力，便入直指人心，拳無拳，意無意之境。所以武學就是禪，它把人的身心靈、筋皮骨，和天地整合在一塊，達到精氣神合一。精就是身體的總合力量，包括精力、精氣和精神；氣就是經由練氣調養出來的內在動能，含力氣、意氣和心氣；神指高度神識，有識神、心神和氣神。當精氣神都能整合，人就能產生高度的誠，能自誠，就會有孟子所講的浩然正氣，可以「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誠在其中，人的智慧才會打開，沒有分別，身體裡像燈火一樣，就能看見所有。
氣勁合道
我們都練了氣，因此我們練的功夫就不是力量的表現，而是氣場和氣勁的運作。能把精氣神的力集中在裡面運作，從練精化氣，運用低層力，到練氣化神，由力量、力道變成氣勁，再進入練神還虛，經由氣勁打開智慧和心神的界線。只有氣勁才能打開，沒有氣勁是打不開的。智慧和心神界線一但打開，整個腦部就像開了天窗一樣，所有東西都能看見，就能明白所有東西的道理，人生世相、宇宙法則、地球運轉、周遭環境變化，以及古時候的、現代的問題，這些問題自然一眼就能看見，一觸摸便知曉，就能進入還虛入道的最高境界。
陽明心學
還虛入道這種境界，是從古到今所有大學問家一直想要走進去的，但沒有幾人能做到。王陽明是少數能做到的其中一個，因為他有一身好本領，他練道家的氣，學佛家的修為和神通，既強於功夫，又能帶兵打仗百戰百勝，通所有經典，因此他創造出他的心學便產生如同武聖岳飛所講那種存乎一心又捨己為仁的一種最高的生命光芒。換言之，練功夫就是要讓人走進最大的生命境界，可是很多同學沒聽課，沒上生命哲學課，不懂這些道理，因此練起功來只是為了打到人，為了打人打得很過癮，那就偏離了真正的功夫境界。
月湧大江
功夫是禪，功夫也是道。一走進功夫的境界，一心開二門，便心垂平野闊，而當我們站在對手面前，感覺對手動作變化繁複如幻似真，如同月湧大江流滾滾遼河一樣，能依月影不動，我心便如如不動。功夫合「氣」和「功」，一陰一陽，一柔一剛，當兩者合在一塊時，就直接進入太極的狀態。太極是整個中國學問裡最根本的東西，《易經》講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然後衍生至天干地支種種精彩的生命現象。進到這種境界，我們就能看到真正的生命意義，和它的去向，以及我們怎麼來，將往何處去，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在做什麼。
行義養德
古時君子善修其身，方士善修其氣，故動息節宜以養生，飲食衣服以養體，威儀行義以養德。而現在氣功流行，為的是一己健康，與養生的調心道理無關，學武術或功夫，為的是強身和求勝，與養體的培養氣度、體魄和心神無關。所有以健全身心為本的現代運動、修練或武術都與威行義以養德幾無關連。
遠離原道
今天練氣習武之風有二，一是西洋文明在高度物化的社會中找不到人在身心裡的出路。東方的道如印度瑜珈，尤以中國的禪、道、武、醫、法，補了尼采上帝之死的心靈空虛。而李小龍不僅給了西洋一套全新的格鬥方式，Bruce Lee這個功夫之王的招牌還給了西洋武術界一盞明燈。二是中國崛起，散打給塑做成新的國技以抗衡美國的UFC。所以不管西風東漸，或中國崛起，追尋文化復興或認同，找回個人健康，追求心靈，隨附流行時尚，或標榜搏?格鬥中強者的悍自我意志，都離原道太遠。
養志為本
練氣習武，要從養口體入，養心志出。孟子舉曾子對其父，以及曾元對曾子之待養態度，主養不在口體，口體只在養生存活。同樣的，現代人尋找運動健身，提升心靈等方法，都不過僅在養口體上下功夫，可身體強而無心，尋心靈卻失真我，做自己其實更執著和自私。即便林書豪的勝不驕敗不餒，堅持而不放棄，不管外在永保自信和信仰等價值，本來是不錯的，但套在西式聯業運動架構下，或西方追尋的身心靈模式，都只見口體，不見心志。
天劍方略
也許有人會質疑西方模式未必不見身心靈，其實是現代的中國人為西學之用所惑，又不見中學之本在那，才做成大家都以美國為首，西方資本主義的天劍策略，抹煞自己的文化根源和精神而不自知。清末大將左宗棠講過：「養口體不如養心志，為人處世要篤根本，去浮華」左宗棠個人武學和兵法，一如古人已將六經六藝合化一身，故能像岳飛、王陽明等用兵如神存乎一心，先後大敗俄、英、法陸海軍隊，成一代儒將。左宗棠很清楚西方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對國人塗毒，所以提出養口體不如養心志以清人心。
反身而誠
我一直強調沒有武學就沒有中國文化，沒有六經六藝就不見文化的根源，功夫在內練其氣，儒家就以定靜安慮得來得其法。孔子練功夫教拳腳兵陣兼倡仁義禮智信，如此才能將功夫、生活、學習、體驗內化為道，又能識仁覺義後，將內化之道擴充為面對外在挑戰之力，至明知不可而為之之境，此之謂「內聖外王」。
止戈見悔
孟子從養口中看到曾子的養心志，其道為己，自反縮，見到其父之志，產生真正的內覺反省。孟子承習儒家練氣習武之風，故倡善養浩然正氣，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沛然莫之能禦！所以只練氣或練武，而不會養志，人是不會反省，也永遠沒有能力看見真如法相。而宋儒張載因深諳武功，能尊德性，才講出讀書人應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學，為萬世開太平」震爍古今頂天立地的精神，而功夫之外，看不到此等生命境界的展現！(2012.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