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問：練氣和功夫有一段時日，如何清楚自己是否走在合乎氣功和功夫的道上？如何調整偏差？
日新又新
鍾老師：學習練氣和功夫，從不會到會，大家有一套自己摸索和揣摩的方法，以此為基準重新發展，發展到一個狀況後，就變成一個新的執著。因此古人講要破繭而出，要重生，或像梁啟超所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為的是隨時能夠適應任何狀態。
罫礙不新
練氣和功夫，由於很快有一些效果出來，執著很容易跟著出現，久了就成為一種很強的罫礙，變成一種魔性，新的毒，但我們並不知道。本來狀況不太好，找個方法來修練，修練之後身體變好了，體力更好，智慧更高，眼光更準，這樣應該是對的，因此就抓住不放，不願意改變，結果問題來了，接下去可能走火入魔，或是有超級執著產生。因為鍛鍊出來的能量讓你有更大的自信，更強的我執，連帶的就認為自己的所有觀察和想法都是對的，其實不然。
合損反益
修練和做學問是兩回事，做學問是「為學日益」，該背下、該累積、該淬鍊、該認得的愈多愈好，實力愈厚；修練剛好相反，是「為道日損」。練到某個狀況時，其實是有瓶頸，可是自己不知道。瓶頸出現就是有問題，過不去怎麼辦？再練，能量增強後，本來是問題的就變得不是問題，但問題解決了嗎？沒有，只是能量增強而把問題蓋過去，讓我們誤以為問題解決了，其實沒有真的把問題轉化掉。
我得賊德
《黃帝陰符經》講「天有五賊」，五賊其實就是五得（德），命、物、食、功、神，分別是金、木、水、火、土，還有仁、義、禮、智、信等，可五德這些都是「賊」。我們以為得到的是永恆的、不變的，我們做的、想的都是對的，得到的是好的，因為修練過程中證明自己有能力克服身體、心理及面對生活的問題。可當我們覺得自己可以掌控問題時，就開始「賊己」了。當我們覺得自己可以時，佛家講的業障就產生。人間福德都是用累積的，做愈多愈熟練，能力愈強，世間成就愈大。可是修練不是世間法，而是天人法，最重要的不是在福德上做累積，而是在功德上做修練。功德修練不在本命上運轉，也不在物相上運轉。當我們已習慣自己的一套法則，覺得自己愈來愈強，愈來愈提昇，之後，就會愈走愈遠。
人間裡修
古人修練不是在山裡修，也不是在寺廟裡修，而是在人間裡修的。在練習過程中若出現「我」心，業和障就會跟著出來。業出來會讓我們變得更不穩定，自我主張愈強，障出來就完全看不見，可是自己覺得看得很清楚。怎麼把障礙轉化掉？最重要的是回到老子所講「上虛其心，下實其腹」之境，當我們的心不斷的虛，不斷的空時，把我剛剛得到的功、名、利、權這些原本以為好的東西，不把它當成好的，當然也不會把它當成壞的。
天損無聖
五德為什麼會變成五賊？命、物、食、功、神由天所呈現的是五德（得），到了人世就變成五賊，因為天有餘，可以補不足，人則是要損不足，才能補有餘。人缺的東西太多了，看「得」以為是好的，就會掉入陷阱，以為自己仁義禮智信都做了，多好！可是從莊子的角度來看，我們做這些仁義禮智信，都是做給人家看的，做給人家看叫福德，那是世間法裡的東西，達摩講那是「廓然無聖」。修練為什麼那麼重要？因為世間法的東西太容易得了，只要有一點點能力就行，可是要修功德就很難。古人講「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修功德更難，比上青天還難。因為五賊常常出現，可是不容易被我們看見，要改則跟登天一般難！
標月天韻
功夫對打時，明明看到對方的拳頭過來，怎麼就擋不了？因為那看到不是真看到，那是被動的看，不是主動的看，等你看到時拳也到了。真的看是，看對手的後面，後面那個才是真正的敵人，眼前這個不是。詠春拳法有所謂的「標月指」，拳勢一出來，就過了對方的手，才能把對手的意圖給打下來。可大部分人都看眼前的，那是表面的面相，以及生活上的種種，看到的都是表相，是福德而已，不是功德。在對打時看對手出拳，通常是看到物相，物相是假的，要看時機才比較接近，更重的是看破對手的意圖，就有辦法進入他的神，掌握神韻，就看到他的動作。神韻完全不在物相上，也不在福德裡。我們生活中的種種運轉都是在物相、福德上運轉，所以常看不準，卻自以為準。
神乎其技
為何再三強調練功夫？因為從功夫裡可以直接看到禪境的呈現，兩人對恃是一陰一陽。前面提到《黃帝陰符經》，符是符合的符，也是符咒的符，一個是符合、適合、平衡的意思，另一個是像符咒一樣的神乎其技；陰是全部承接，能全部承接才有辦法真的看見，全部承接過程中，必須有能力看見五賊。賊其實不是賊，它沒有陰，也沒有陽，沒有對，也沒有錯。賊就是德，德就是賊，這麼看就不會有分別心，也就明白無為而無不為之意，就自然而得了！
勝我德成
我們常有明顯的是非、對錯觀念，「是」其實就是賊，「非」可能是得，一般人沒有這種能力就無法「觀」，看不見，就不能調整自己，生命就無法提昇。生命與時俱進，可是我們常到了一個階段，覺得自己有進步，就卡在那兒，因為我們有所執，掌握到的就不是得，而是賊。明白這個道理就要修己，修了之後，慢慢心裡的罫礙就減少了，損之又損，生命就會愈來愈提昇。
人格氣度
《西遊記》講九九八十一劫，意思是怎麼修、怎麼走，賊都會出現，要修到完全無己，沒有我見，不會有情緒，也就沒有執著，才會沒有業力。可是很難，因為人的生存基本法則是靠執著來支撐自信，靠自信支撐自我，就覺得掌握了所有。這種掌握其實是空的，只是投進福德的洪流，福德就是人間世相的功名利祿，都是虛的。當我們明白世相時，就不會以為總統、政治人物、大學者有多偉大、多了不起。古人衡量人是從人格氣度，而非功業和能力上來衡量，讀書是學做人，從學做人裡去修己，然後勝己、提昇自己。不斷的縮小自己，縮到沒有，最後就變成最大。這個大是佛家所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大，當我們有這種體會時，我們的學習就會不斷的提昇，不斷的進步，而且在進步的過程中不會產生執著。
進退應對
我們喜歡衡量別人，卻常忘了自己有多少狀況和問題。為什麼禪宗強調要回到根本，也就是自根自性上？因為這樣才能無我。同樣的，為何要練功夫？因為全心練功夫時，才懂得進退應對，收發自如。孔子講進退應對就是聖人之道，我進一步，你退一步，或你進一步，我退一步，你往左，我往右，產生「陰符」的現象，保持平衡，尊敬對手。功夫就是進退應對裡最精彩、最重要的生命展現，可發而不發，可打而不打，要把力收回來，沒有一種超越的心靈境界是做不到的。打下去容易，收回來難，在對應過程中，其實是在不斷的魔考自己。
魔海神航
修練過程一不小心就會掉進魔海神航，尤利西斯打完特洛伊戰役，以為戰爭結束了，結果在海上漂流了十幾年都回不到希臘。特洛伊到希臘其實很近，為什麼漂那麼走？因為人迷失掉了，打完特洛伊，心變得和天一樣高，歸途時完全失去方向，人進入一種魔性的狀態，一直在魔域裡兜轉出不來。修練是一種天路歷程，最重要的是不斷的「苦其心志，空乏其身」，做不到就不能反躬自省，總認為別人有問題，在生活上就很難建構一個較好的人際關係網。明瞭大隱隱於市的道理，就明白未經不斷焠鍊、自明，和放下，便不能修出更大的能耐來面對生活上的種種問題。
五德五賊
人與人之間的最大問題是我執太重，講兩句就聽不進，講的都是我執，你聽不進人家講的，人家也聽不進你講的，那又如何「和而不同」？當我們練氣功和功夫沒有辦法把和而不同的道理融進去時，練得再好也只是鎖在幾個點上，不會打開，只是很強而已，功夫並不高。也就是練到某個狀況時，練進了功夫的五賊裡去，而不是五德，可是我們卻覺得自己擁有五得（悠然自得），而不是五賊。修練本來就難，一練它，身體的八識、六感、十二因緣全都開動，訊號就出去了，周遭的天地力場就和我們產生不良的運轉，我心有一賊，外面就有百賊等著我，我心有一忿，外面就有萬忿等著我，一滴水掉到杯子裡竟成了驚濤駭浪！
我武維揚
古人說修練是一種天路歷程，並以一本《西遊記》來描寫整個修練過程。禪宗講萬法都要破，因為關卡太多，執著太多，唯有打破才能真的不敗。可我們總堅持己見以為自己成了，那就不會有進步。功夫精彩之處在於進退應對，符合平衡，合乎天道，進入天德，讓我們在運作過程中，身心靈能同時走進最深、最扎實的地方，這樣我們才有辦法走進更高的心靈境界，而不是停留在思想和執著上。(2011.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