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正面思想如何培養?是否會形成一種力量,對自己和他人有良好的影響?
為己為正
鍾老師:古人強調「為己」的教育,為己就是所謂的自我完成,也就是在道德上,在做人做事上,要做到最好的表現。古人的教育從學習六經六藝開始,夏朝就已經有了。六經發展到後來變成十三經,經典愈來愈多,可是六藝還是一樣,也就是不管再多的經典,都得透過六藝來成就自己。經典屬陰,六藝屬陽,兩個部分互相運轉,就成就出一個最大的平衡。這個平衡在我們生命內部來講,它會促成一個極深遠的生命狀態。
為人假像
古代的士大夫大部分都像個人樣。一般說來,在人群中,在任何時候、任何社會裡,像人樣的較少,不像人樣的較多。可是我們發現,古代像人樣的比現代多很多,因為他們勇於捨己為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有極強大的胸襟氣度。這種心性是怎麼培養出來的?一定是從老莊孔孟裡才有辦法培養出來,否則就沒辦法,這種人做事情會要把它做到最好。
通儒名士
不過是學做人,古人何以較現代人更有執行、擔待和面對問題上的能力?因為古人同時也讀很多其他的雜書,包括兵法,所以許多士大夫基本上是可以領兵的。由於六經六藝學得很好,他在領兵過程中,很快學會戰爭的手段、方法和藝術,因此不少士大夫很容易就變成良好的將軍。這些人當他做將領要帶兵時,他必須對地理、風水狀況都要了解,就像諸葛亮可以借東風一樣。
通才之士
諸葛亮借東風是《三國演義》裡的傳說,事實上他是有能力看天、地、星辰的變化、風候的變化,他了解四季中什麼時候有季風到,何時吹北風、吹東方,何時水枯,何時水漲,他利用地理上的一些觀察能力,去做更多的行軍、打仗上的著力點。他也有能力去組合軍隊,訓練軍隊,也能夠找工匠製作器械,造橋、馬車、船等等。也就是古代文人學了六經六藝這套基本東西之後,他什麼都能做,因此他就有能力做很多事。
做人為己
相較於現在,我們好像學了很多很專門的東西,很專門的技術,可這些技術沒有一樣能夠讓我們安身立命的,沒有一樣能讓我們像個人樣,因為我們懂得技術,卻不懂得做人,只懂得自己的專業,其他東西都不通,所以不太能夠溝通。接收了許多媒體上的東西,卻無法分辨哪些對、哪些錯,也找不出自己的真正去向。在我們的學習過程中,少了生命的道理、做人的道理,又如何達到安身立命?如何能夠穿梭陰陽?如何能夠經天緯地?如何能夠掌握所有的狀況?都不能。
文武太宗
魏晉南北朝之後出現所謂的書生,那其實是錯誤的表率,無事就暢談心性,有事什麼都做不了,因為什麼都不能做,只好有事一死報君王。意思是書生多半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空口講白話的人,因此這些書生連要造個反都不成,被諷刺到如此地步。可是在魏晉之前的書生不是這個樣子,他們每個人都是超人。魏晉南北朝結束之後,隋朝、唐朝的書生要改變已經墮落的作風。李世民是將軍,也是書生,如果他不是一個文武雙修的書生、超強的文人的話,他就不會聽魏徵、房玄齡這些諫官的話,也就不會創造出那麼精彩的唐朝出來。換句話說,古代的這套訓練讓這些讀書人懂得做人,懂得反省,懂得聽人講,懂得觀察,之後,他就無事不可為。
阿Q鄉愿
我們現在的教育方式和古時候剛好相反,我們學了一大堆技術,有能力去工作,卻沒有能力做人,因為不知道什麼叫做人,導致做人這個觀念變得模糊又難以拿捏,因而許多人認為透過看看電視,看看新聞,看看人家說什麼,以為這樣就學會做人。這種做人是魯迅所講的阿Q鄉愿,也就是一票三姑六叔,完全沒有自己的中心思想,沒有高度修練,也沒有自己的高度平衡力量。這種人也就是電影《駭客任務》裡的程式人,全都是附和周邊的人,卻沒有自己,滿足各種道聽塗說的雜事,可是該做的一些事情,該做的調整都完全做不到。
孔明出師
現代人跟古人來比,現代人的負面思想很多。古人當然也一樣有負面思想,但比現代人少,舉個例子,諸葛亮以他的文武實力大可取代阿斗,他能帶兵打仗,能經天緯地,能觀天文地理,對所有狀況都了解,文采超凡,要取代阿斗多簡單,他為什麼不做?因為他心裡面有陽的、光明的生命狀態,他了解沒有比宰相的位階是更好的,因此他展現出極其精彩燦爛的生命模式,在他的位子上做到他最大、最強的表達能力,這種能力讓他的生命綻放更大的光芒,因此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反而讓所有人再三不斷的去懷念他的忠貞節氣,對自己負責,一如孔子講做到自我完成的為己之士。
天祥正氣
再談文天祥,他最後敗掉被抓,沒人因此說他是個無用之人。我們看他寫下來的文章,他的氣度,他的節氣,他的心胸,不敗還看不到他的生命光芒如此燦爛,連星辰都比不上,只有太陽才可勉強湊合,這樣的生命形態多精彩!也因此他在臨死前寫下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和之前所寫的〈正氣歌〉,還有〈過零丁洋〉:「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在展現他生命最璀爛的光輝,他不因為死亡而有挫敗、痛苦、頹廢、憂傷,完全沒有,反而激勵出更精彩的人性光華。他沒有批評忽必烈,沒有忒罵元朝蒙古人,只寫出他生命最光芒的那一面出來。
還我河山
再看岳飛,我講過很多次了,他要一統江山,滅金再奪宋根本沒有問題,他為什麼寧死而不做?而且還把岳家軍留在湖北梅縣那兒等金兀朮再來,何其大的胸襟!換成一般人,明知必死一定是拼到底的,先滅金再滅宋;其次是怕的人,就逃到山裡頭去了,不管是金是宋;或是不打金了,馬上班師回朝把宋滅掉;結果他全都不是。這種決定,這種氣魄,還把部隊解甲留在那邊準備和金兀朮再來一次,而留給大宋幾十年的真正太平,那種胸襟氣度真的是忠貞貫日月,為國為民為大局,寧願犧牲自己,卻留下了極度震撼的風範,心裡面那種正面思想大到可參天。
願人長久
還有蘇東坡,他是個文人,可不管被貶到那裡,他都盡最大能力做到最好,為當地老百姓創建最大的幸福和建設,給人一種無窮的支撐、鼓勵和包容的力量。他寫的作品從早期、中期,到晚期,愈寫愈精彩,跟現代人相反,一般文人可能一舉成名,慢慢便不知所?,早期的作品總比晚期好的佔多數。蘇東坡的琴棋書畫全都是一絕,可更精彩的是他的胸襟,在危難中他都把自己做到最好。蘇東坡和文天祥、諸葛亮和岳飛等人,心量只要差一點,就不可能會有那麼磅礡澎湃的生命呈現,也不會給千古之後,許許多多困頓的人們、失落的生命、挫折的百姓,一把燃燒不盡的火炬,一盞照亮生命暗處盡頭的明燈,和閃亮蒙塵心靈的電光。(2011.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