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在修練過程中如何能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道?
境界現前
鍾老師:修練過程像《西遊記》裡描述的一樣,心魔隨時竄起,境界隨時現前。當心魔竄起境界現前,人就像處在一種迷失的狀態裡,完全沒有了方向,以佛家來講是進入無明的狀態,就很難讓自己平衡和諧。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不再往外看,不再去比較,不再尋找什麼,不去做任何的超越、提昇或追尋。
不作追求
一般的說法,生活就是要不斷的追求,不斷的超越,什麼都想得,什麼都想要,這是有問題的。當我們不斷的去追求,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更多的負擔而已。會讓我們快樂的東西,是能讓我們的心靈達到真正的自由。要達到真正的自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萬化冥合,另一種是與天地交通、交流。能與天地交通、交流,生命就會進入一種極大的擴散,就能體會真正的自由,看到人是可以穿梭於時空之間。
傳統文明
人多半著迷於現實生活,被科技文明所束縛,然後又把傳統給拋棄,認不得傳統,鄙視傳統,認為科技可以給我們帶來進步,給我們更大上進的力量、提昇的力量。事實剛好反過來,科技把我們的人性給淹滅掉。就跟《莊子》雜篇「漁父」裡,講孔夫子想要去救國救民、傳道說法,到處奔走,到處去呼籲,結果迷失了自己。
追丟自己
孔子的本意不是說要去救民、救國,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又怎麼會迷失呢?那是因為做的過程會出問題,莊子看到這些問題,他說孔子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很可能就迷失了自己的本性,他的本質不見了。其實莊子拿孔子作為寓意的代表,原因是孔子的目標較大,實際上他在講一般人。因為就歷史記載,孔子並沒有迷失自己,而是明知不可而為之,這種生命境界很清楚證明孔子並沒有迷失。
不見心靈
莊子講的是類似孔子這樣喜歡談理想,追求境界的人,譬如現在有很多人喜歡走進宗教,追求更高的心靈境界,但在追求過程中很容易就迷失了自己,因此整個相都變了。年輕時很有氣質很單純的人,年紀愈大,理智愈開,知性愈強,一直想追求心靈,可是為了追求心靈,很快就把自己的本質、本性都追丟掉了,不見了。明明是追求心靈,何以心靈反而會失落?莊子講這種失落就是心靈的失落,心靈就是人最大的質,當心靈不見了,人的本質也就不見了。
奇技淫巧
現代科技製造了更多的盲點,更多的執著,更多的陷阱,更多的地獄。本來科技是幫人製造方便、幸福、快樂的,滿足我們視聽的慾望,大大地增加聽聞的感覺,也就是增廣知識,增廣見聞,好像在幫我們,卻給了我們更大的限制,可是我們都不知道,因為我們覺得那些東西很精彩。孔子講「視思明,聽思聰」,有幾人能這樣?幾乎沒有。後來朱熹把這兩句括擴而充之成「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這五個步驟沒有一個是簡單容易做的,能做到表示有很深的覺受、體悟的能力,而不是在理智上去看那個東西。
審而問之
理智所屬包括知性,以及感性。所謂知性,其實和知識性有關,感性和人的情趣、閒言閒語那些東西有關。這和朱熹所講的博學是不一樣的,博學不是學這些,博學指的是能普遍承載又可一門深入的功夫,而非單一專門的研究和學問,不是學現代網路科技裡的那些東西。審問的意思是以格物的方式來推敲,不要先隨意發問,做好揣摩及深度摸索以後,才去請教這樣的學習過程,也才合乎「童蒙求我」的境界。所以,先看看那些東西是否真的值得我們去學,是否為生命最高境界的東西,如果不是那麼好的東西,為何要如此著迷的去看它。
慎思明辨
審問之後,搞清楚了,才能去慎思,很小心、很細膩的進到根基裡去看它,這是很難的,一般我們的看都只是看表面,就那麼多了,又怎麼去慎思,這種能力現代人幾乎沒有。沒有慎思就很難明辨,我們普遍都沒有明辨能力,只有解釋的能力,把解釋當做明辨。解釋是從理的層次來解,透過邏輯思辨,這和我們所講的慎思明辨完全不同。
悟無生法
慎思明辨是穿透物相,走進生命階層,在裡面看到它的終極意義。舉個例子電影《阿凡達》裡,表面是擁有著最高科技文明的地球人和潘朵拉星球上的原住民納美人接觸,實際上是地球人準備把「無知的」納美人給全數殲滅,在殲滅過程中卻曝露出原來無知的是擁有最高科技的地球人。說納美人是原始的、野蠻的,結果他們才是最有智慧的,納美人的聖樹傳說,比地球人最高科技的文化水平和層次要更高且精彩太多了。
格物致知
慎思明辨不是辨理,而是說法,說法是佛教裡的一個重要觀念,也就是「火盡薪傳」、「傳燈說法」,不火盡就不能薪傳,薪傳就是接心,接心一定要心才能傳,不能心傳就無法傳燈說法。傳燈說法以點亮的方式,讓人的智慧自動打開,做到凝心入定,住心看靜,起心外照,進入涅磐寂靜的狀態,這沒辦法用現代理解、解釋的方法去體會。整個就是格物的過程,而致知唯一的法門只有透過篤行,才能落實一切心中的思維,展現朗朗的身體浩氣,與扛下生命中的重擔和問題。
信解證行
篤行是把所有東西還原到讓人可以進入自我完成的階層,自我完成最重要的是讓我們可以做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如果做不到,人就沒辦法身心安頓。今天的社會沒有這套教育,只有理性的教育、知識性的教育、解釋性的教育,完全沒有在覺性、悟性和深沈的生命上做體會,就很容易被手機、電腦、網路和媒體這些外在的東西迷惑住而跳不出來,生命就停頓在那裡,而不是安頓。
悲欣交集
安頓是已走過天路歷程,看過多少風雨,歷經千辛萬苦,到最後才找出生命的平衡。譬如像弘一大師李叔同,剛開始他只是一個知識份子,留學日本,反抗滿清,組織軍隊起義,失敗了,再革命,要革舊勢力,革不過,最後投身佛門,從另外一個精神面相去看,不斷的推廣佛教教育,臨死前寫下「悲欣交集」之懸念。「悲欣交集」什麼意思?那不是用理性可以解釋,而是要用悟性、覺性才能夠解釋。走過多少風雨,最終看到那邊有燈火,就是「火盡薪傳,傳燈說法」。唯識論講「內識非無,外識非有」,一切法均依它起性,法性基本上是不會因外緣動的,可是會依它的本性而打開。
火盡薪傳
弘一走到最後時,他看到一些王國維看不到的東西。王國維在文學的推敲過程中看不到中國的未來,他覺得中國文化解決不了問題,所以他失望的投荷花池自盡,當然還有一些外在的壓迫。弘一走進佛教時,為了減少對外的許多追求,他進入的教派華嚴宗是非常要求戒律的篤行,因此可以苦其心志,做到行拂亂其所為,當他絕掉對人生,對社會、國家,對中國文化未來的一些追求時,他的生命裡起了另外一個境界,也就是他看到了未來是可能的。
起心外照
弘一走進法相裡,法性自升,他在裡面看見了中國有這麼精彩的東西,佛也好,道也好,儒也好,他想我都看到了,一定也有人會看到,那麼這個文化的根就一定能夠傳承,既然如此,希望是存在的。弘一在法相裡看到火盡而燈傳,透過燈傳的過程,他心裡產生一種內在的外照光芒,所以他寫出「悲欣交集」,這過程等於他重新安頓了自己,也重新肯定中國文化的力量。之前的五四知識份子都跑去國外學習,都是因為對中國文化的失望。
返還本心
現在的社會,大家走的方向、去向都被現代科技文明所帶動,把科技文明的東西當成最高的明燈、最大的力量,就變成走到枝節裡去。可就像莊子講的,連孔子在追尋的過程中,他的質會減損,他的知性會消弭,他的本質會轉化,漸而不見了他自己,那我們一般人更是很難免得了。如果免不了,就得在修練上下更大的功夫,不斷的修,不斷的練,慢慢就能體會真正的道理。
浩然正氣
為什麼修練可以讓我們看得到真正的道理?因為它本身就是力量,而這力量是奠基在六經六藝的根本上,走進去拿到了鑰匙,就可以打開那些經典。同時透過定靜安慮得的修身練氣法門,再以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還虛入道的境界來內證功夫,身心如陰陽之負抱,心靈便合陰陽,又以太極之圓呈現,人才會有氣度,人格才會磅礡。這樣從氣和功夫裡直接印證古人所談的智慧、所說的境界,我們才有辦法乘天地之氣去遨遊,達到最高的心靈澄明的世界,擁有浩浩然最大的安頓力量。(2011.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