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問：現代人熱衷學習，學齡前就上了一堆才藝課，在學時不用說，出社會工作還要安排各種進修課程，退休後還會學這學那，越學能力越強，但心似乎變得越緊，對人也不見得友善，學習究竟為了什麼？
為人之學
鍾老師：工作、賺錢等社會成就所需要的能力，和古人所講的生命內部能力不一樣。工作中的學習多數是為了謀生，為了賺更多錢，為了過更富裕的生活；退休後的學習，不管是電腦、鋼琴、語文、繪畫、舞蹈、烹飪等，有些人為了興趣，有些是要做給人家看，為了表現自己，為了優於別人，或是圓自己一生的夢想；這些都無可厚非，不能說不好，但和古人的學習差距甚大。
為己之教
舉個例子，梁武帝曾向菩提達摩請教「造寺度人，寫經鑄像，有何功德」？達摩說：「並無功德」。明明做了許多事，建造寺廟，宏揚佛教，鼓勵出家修行，教育推廣，修橋造路，推廣農業，讓老百姓免於饑荒，又要處理洪旱天災，達摩為什麼說梁武帝沒有貢獻？其實達摩是從「為道日損」的角度說他沒貢獻。做給人家看、炫耀自己，和真心想幫人是兩回事。如果梁武帝不把那些事拿出來跟達摩講，也不問有沒有功德，或當有人談起，他不邀功僅說照著佛緣自然發展，那就不一樣了，所展現的生命面相完全不同。講了出來，就變成了無功德，因為梁武帝的心走不進佛的世界。
日損而益
佛的世界是「日損」的，為了生活，為了興趣，我們可以做「日益」的事，但心一定要「日損」。沒有日損，學得越多，越狂妄。學習最重要的是讓自己進入高度平衡，而不是拿來和別人做比較。我們看大企業家，擁有那麼多家產，但走了就走了，什麼也帶不走，徒留一堆煩惱和災難。從「為學日益」來看，企業家們對社會是有貢獻的，可即便再有貢獻，一毛錢都帶不走。《紅樓夢》「好了歌」講得再清楚不過：「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只有日益，沒有日損，這樣的生命是空的。
勞己神入
現代人的學習強調自我，不斷在自己身上堆疊，直到心力耗盡壓垮自身為止；古人的學習則是努力的把自我丟掉，好讓生命內在潛藏的力量發揮作用，進而對天地人的所有智慧、經驗、體驗全都能夠吸收。為什麼能吸收？莊子講過一個跟技術有關的故事，他說子貢知道楚國發明了一個可以自動取井水的機器，向農夫推介，農夫不要，說是有了那機器自己就成了廢人，子貢不解，可以賺大錢為什麼不要，農夫說就因為那樣好賺，心中只存機巧，心神不定，了無空明，不能載道，只會看到錢，跟著錢走，不羞恥極了，那還有自己嗎？
苦其心志
農夫徒手拉那桶水，感覺沈重，拉得滿身是汗，再一點一滴的倒進田裡，一步一腳印，這才叫生命，這才是意義。莊子講的生命意義，和孟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所講的意義一樣，只是講法不同而已。學習過程中能夠產生內化的力量，生命才會扎實，套用功夫的話，練到最高層次，能量充沛，生命達到最高的穩定，這時的生命是貫通天地，生命開始沉潛，人就不會虛，不會浮，情緒不會隨便起動，才有辦法去做能做、該做的事。
力盡見機
禪宗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達到無所住，就可以生其心，但怎麼達到，佛家沒講。六祖慧能天生就能達到那個境界，所以別人講，他一聽就明。一般人沒有六祖那種天生的能量，如何去「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佛家有許多名相，如果你沒有那個能量就沒辦法體會，譬如「著而不染」，什麼意思？著了怎麼可能不染。沒有能量，只是在知識上兜轉，玩「禪機」，玩禪的語言和禪的智慧，但融不進去，沒有你自己的東西。莊子講的那麼清楚，你要有自己的東西，就得自己去拉那桶水，要自己去流汗。
流汗留心
對於流汗等苦痛的說法，《聖經》的講法和東方的講法不同，《聖經》講人因犯了錯，亞當和夏娃有了原罪，所以從此以後必須在人間拼命工作、流汗、痛苦，面對生老病死。而中國人的看法，流汗、流血、流淚才是生命的最高昇華。這是兩種不同的生命觀，但現代社會把這兩種生命觀都給忘光了。因此為了功成名就所做的種種努力，都成了騙人騙己的東西，擁有傲人的財富，那是虛的。若真能修練到生命內在，能夠達到自我完成的水平，自己就覺得頂天立地了，哪還需要那些外在東西來支撐。就跟張載所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們不需要用金錢、地位或權力為自己背書，從生命層面來看，那些都是空的、假的。
浩然正氣
孟子講「吾善養吾浩然正氣，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他的氣練得非常好，功夫更是厲害，也因此才能單騎匹馬仗劍走天涯，如果他沒有氣魄，沒有功夫，走到一半就給人砍了。因為他有真功夫，連皇帝都想親近他，當然也想利用他。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說：「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回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為什麼說仁義？因為他覺得仁義最重要，其他都不用說。有了仁義那股浩然正氣，才能直養而不害，充沛天地間，那樣的氣比皇帝還大，皇帝算不了什麼，所以皇帝看到孟子都不敢多說。
自損入道
再看看現在的政治人物也好，有錢人也好，多半靠錢和權去撐他們的腰，一旦沒了權和錢不就成了廢人，值得人仰望嗎？日本福島311大地震海嘯的一個受災戶，本來很有錢，天天都煩惱要買哪些名牌才比別人閃耀，眼中只有富貴，想著如何炫耀，心中虛榮得很。311後，家中連牆壁都沒了，只能搭帳蓬，生活一切都要親手撿拾周近災後遺物為生，一切親力親為，慢慢在流汗流淚中找到快樂，漸漸見到真正幸福和欣喜，那是以前不曾放下自我時所無法體會的。放下不就是日損？有多少人能「為道日損」？很少。因此學習不需往外看，最重的是生命內在的充實，有緣透過功夫修練達到高度的自我完成，生命便會更精彩燦爛！(2011.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