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功夫中的陰陽有何道理?
負陰抱陽
鍾老師:功夫看起來是個普通的東西,其實是很複雜的,尤其當中的陰陽道理。陰陽是一種對比,譬如來去、進退、應對、天地、乾坤、黑白、老少、男女等。談陰陽有個很重要的觀念,它不是對立的,而是既分離又相合的。以功夫來說,不是用自己的力量將對方強力打倒,而是借對方的力來產生作用。
以陰制陽
大家常以為對手攻過來,必須用強力才擋得了,其實不是。只要把你的動作適時、適性、適位擺在那邊,就能停止對方的攻擊。對方攻過來為陽,我吸收對方的力量為陰,吸收力量不需要強,也不需要太快,剛好就好,就可以把對方的力切掉,當然,要做到剛好那是很難的。初學者都急著想停止對方的動作,會強力壓進,很容易就以陽對陽,打得格外辛苦。若以陰對陽,那就好打多了。
柔能克剛
朋友之間對一件事情常有不同的看法,很容易就起爭執,爭了半天,不歡而散,那是陽對陽。若其中一人,不管對錯,先接受對方的講法,就比較容易把狀況穩住。若以家庭來講,那就更明顯了,夫妻倆或婆媳間的表現更極端,任何一方不懂得處理,就會像打仗一樣,很難過!若懂得用陰的方法去化解、轉化,問題就能解決。
離經尋道
我們常把自己放在一個固定的模式裡,孔子講的五倫對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都有所規範,整個社會都是依照這樣的模式來走。但照這樣來走,看到的東西是死的。不受五倫框架所限,面對狀況,才會多出更多的空間來。以夫妻為例,不把夫當夫或不把妻當妻,而是當朋友,或當人,也就不會要求太多,就不會有太大的衝突,本來想罵對方的,但把他(她)當路人甲後,就發覺沒什麼好罵的,這就是用陰的方法去處理陽的狀況。
三界五行
狀況是陽,也是乾,處理方法是陰,也是坤,當你有足夠的坤道能量,就很容易把陽的、乾的狀況給轉化和吸收掉。當我們只看到五倫的框架,而又無力處理其中的狀態,生命就會卡死在那兒。五倫的每一倫都有很固定的模式,君臣,君在上位,臣在下位,臣的所做所為都要以君為重,若碰到個昏君怎麼辦?人生意義是我們自己創造的,若皇帝交給我的任務不符我的人生意義的話,就沒有必要去把它完成。反過來講,生命要有意義就要跳出這個架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能看到更大的生命狀況,像大鵬鳥搏擊扶搖直上九萬里。
隨遇而安
杜甫的詩句「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那樣的境界是怎麼產生的?那是當我們面對所有陽的紛擾時,能不為其所動,才有辦法不受大江流所影響,我的月影還是在裡面,才有辦法進入天地一沙鷗的境地,才能見到生命最精彩的意義。對任何的困惑都不會去爭辯,不會想要解釋、想要讓人家知道,都不需要,話是多餘的。就跟電影《亂世佳人》裡的男主角白瑞德處理各種狀況都能恰如其分一樣,他經歷南北大戰,敗了,他做反抗軍失敗,他都過得好好的,被人抓去坐牢還能在裡面玩牌。
進止難期
對手的每個動作打過來,就跟白瑞德碰到所有狀況是一樣的,當你能泰然處理,所有問題就都能解決。可當你很急、很慌的想要做些什麼時,就會像周星馳在《齊天大聖東遊記》裡說的「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擺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如果上天可以給我個機會再來一次……如果非要在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功夫練習或可再來一次,真實生活裡錯過就沒了。
若往若遷
動作要做好而不出錯,你的進退應對一定要很好。進退應對是聖人的道理,當你懂得進退應對,就有辦法把所有狀況都化解掉。功夫的每個動作出現都是很偶然的,如同張愛玲的散文《愛》裡面所講:「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
發而中節
這麼巧,不前也不後的碰上,卻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是緣分,還是業力?這是大部分人的問題。為什麼這時拳頭會打過來?打過來,看不到,就被打了。你來找我,早一步到了便看不到,我晚一步到你已走了,這不就是陰和陽的運轉?拳頭進來,你沒有能力去面對和承擔,就會受傷。可當你有能力去面對和承擔時,明明就要打進來了,經你一移、一搭、一撥,那力就沒了,對方陽,你陰,就把它吃掉了,再打回去,就產生所謂的平衡。
允厥執中
功夫表面看是拳腳運作,其實不是拳腳,而是陰陽運作。陰陽的道理就是《易經》六十四卦的道理,所以六十四卦的道理也就是功夫的道理,那是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獨陽太滿,孤陰不足,所有卦象陰陰陽陽,陽陽陰陰,都是要去做補平的。再看功夫的擋擋打打,打打擋擋,不就和六十四卦一樣?明白生命中有許多最深的無奈,就有了真誠的再現的可能,知道每一步都可能是早一步或晚一步,便明白一步一腳印的樸實真心。進退應對,進一步嫌多,退一步嫌少,陰陽虛實,不正是順天應人,允執厥中的道理?
乾坤造化
六十四卦的每一卦都是一個精彩的生命現象,生命起源從乾坤兩卦開始;乾卦講「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夕惕若厲,或躍在淵,飛龍在天,亢龍有悔」;坤卦講「履霜,堅冰至,直方大,不習無不利……」,談的是如何承擔、面對所有東西。乾坤兩卦都在講陰陽相對的道,而在相對過程中,有相錯的,有相離的,有相交的,有相助的,所有東西不斷的變化。所以當陰陽兩卦有良好的相交、相遇時,就能產生千變萬化的生命現象。
連綿不絕
明明就那麼幾個動作,為什麼看起來都不一樣?明白六十四卦的道理就知道,功夫的動作是綿綿不盡的。功夫是活的、生的,裡面有極精彩的生命道理,可是一般人練功夫都把它練死了,練的跟活死人一樣。一些人錯把功夫當運動,或當它是打人或出氣的工具,其實不是的,它是要讓生命不斷的提昇,不斷的壯大,不斷的轉化。
其猶龍乎
功夫是整個中國文化裡最精彩、最燦爛的東西,裡面包含陰陽的道理、六十四卦的道理。六十四卦是從太極、兩儀、四象、八卦、五行,到十二天干、十地支,形成中國文化的根本道理。透過這些基本變化,產生極大的態度和能量,生命就能達到最高的自由,就跟孔子形容老子「其猶龍乎」那樣,無所不包,無所不行。所以,能體會功夫裡的陰陽道理,就能提昇自己,讓生命變得更充實,也知道為何古人除了研讀六經,必須六藝旁身,才能掌控生命,事功和偉業。(2011.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