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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二程」和朱熹認為天理和人欲是對立的，這見解如何？在生活、學問和功夫上有何影響？
人天無二
鍾老師：世人稱「二程」的宋明理學大師程顥和程頤兩兄弟，他們的基本見解有些不太一樣。哥哥程顥的思想比較接近陸九淵，偏重心性的修養，認為天人無二，他沒說天人是對立的。弟弟程頤的想法和朱熹比較接近，都講「格物致知」，認為天理和人欲是對立的。
人心對立
程顥認為因為有天理與人心共存共振，人心活動體認天道呈現，所以人心即天理，人的心中就會有孔子所講的「仁」在裡面，要把仁呈現出來，就要回到孟子所講的「盡性致命」，所以提倡「識仁覺義」，使仁從心中呈現，這時心中就會見到天，所以人天不二，心裡面自動浮現「仁心」的面貌，使仁從心中來，並夠透過一種內在的逆覺體證，反身而誠，合修齊治平於仁心、仁體，達到不假外求的內聖功夫。因此，程顥的看法是，人應該從生活上去展現天道，達到動靜皆定，善萬物而無心，順萬物而無情，使仁心善性與萬物一體而不害私。
皆備於我
程顥講「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在任何狀態下，家裡也好，工作場所也好，對所有人事物，若能以恭、敬、忠的態度去面對，許多問題自然就都可以解決。所以他說「萬物皆備於我」，所有東西都在我身上，能夠默覺澄心，透過內在的應化，透過六經六藝高度的淬煉，讓身心靈完全整合時，就能看到心中有仁，天理就在人心，生命從此打開，就能看到所有外在的道理，在生活上自然更順遂，而功夫上則能時時俱進，見萬化境象。
去欲存想
程頤和程顥、王陽明、陸九淵或孟子他們最大的不同是，程頤走進感的世界去面對問題，他感覺到人的五蘊五毒非常強烈，因此認為應該用仁義來把人欲消滅掉，仁義代表天理，要去人欲，存天理，也就是「去欲存想」。程頤的方法是透過格物致知，讓心中的誠和敬不斷浮現，當誠敬到達最高點時，就可以不受外在所有東西的影響。
立雪見道
程頤曾經在某個冬日下午閉目靜坐時，他的兩個學生游定夫和楊龜山侍立在旁不敢離開，直到太陽下山，程頤才慢慢睜眼，看到兩個學生恭恭敬敬的侍立身旁，程頤吃驚的說：「天色已暗，你們怎麼站在這兒沒走？」，他倆才敢離開，而門外雪已下了一尺多，當時他倆在旁邊就能感覺到老師的大仁，這就是有名的「程門立雪」的故事。它代表在求道過程中，站在老師身邊，面對雪地，正是滅除所有私慾凡心，進入無心應化，廓然大公的清明順應，而整個過程其實是不斷的對鏡無心，並生格物之境。
三元迷宮
朱熹以竹子來格物，在不斷敲打中，心體、覺識以及內在的感知，和竹子的體、相、用做三次元的交換，看看能體悟到什麼、感悟到什麼。就像電影《蜀山傳》，玄天宗和天劍在三元宮裡看見過去的種種不斷浮現，朱熹的格物其實是類似這種狀態，拿著竹子不斷敲打，其實是讓自己的生命走進某個起點和回到某個原點上。格物是一種很深的生命體會，一般人很難理解。它的道理，就像功夫高手能在極短時間內打出一拳，有內勁產生，因磁場關係，足以讓周遭天地變色，而進入另一個次元境界，但不是高手就很難體會那種空間層次的呈現。
感而通之
朱熹講「主一持敬」、「格物致知」，和「致中和」，本來「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但朱熹又加了一個外覺的心來見中和，所以主「持敬習仁」，把仁體、仁相、仁心三部分拆開來，就沒辦法回到孟子或王陽明所講的「致良知」本體上。程頤和朱熹認為，萬事萬物在矇矓之中、未發之際，那裡有個「中」，就是天理，可是因心中不安，感覺到在天理之中有另外一個東西在竄動，那就是人欲。程頤和朱熹都有修禪宗的靜坐，以及道家的一些靜坐法門，所以他們的「感」特別重。
恭忠體敬
格竹子的法門與佛家敲木魚的持敬入靜是類似的，其中的恭敬之心自會增強，一如孔子講尊師重道，所以要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的恭敬表現。朱熹覺得這個「感」可能有它另外的道理，因此就另闢門徑，走出一條新的路子叫「格物致知」。這套功夫叫人成就尊師重道的禮義，進而體會涵養用敬，進學致知的境地，對一般人來更易於掌握主敬窮理，減私慾，一分一分的漸明，又一點一點的做出來，與功夫中笨拙的練而不問，習不停而心不為的境界是一樣的。
入門傳法
格物致知有個很重要的東西是，一定要先做到「敬」，心存忠敬才有辦法體會天理，才有辦法去人欲。朱熹非常強調忠和敬，對所有事都能忠敬，就無一事不可告人，就能與萬事萬物共振而待，所以朱熹終其一生沒有當過大官，最高只當過太子的老師。朱熹那套說法其實有它不足之處，可即便沒辦法到達天道的層次，一樣可以從忠敬、自誠而明看到另外一個比較容易掌握的人間世相。朱熹和程頤的法門雖不是最高層次，卻是比較容易走進去。而像陸九淵、王陽明、孟子、莊子所講的最高層次法門，一般人其實很難掌握。
不作分別
天理和人欲如果是對立的，那是因為我們的心有對立、有分別。佛家講人有分別心，不講就沒有分別了。莊子為什麼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來回惠子的「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乎？」，因為惠子是名家高人，名家講「白馬非馬」，這種說法有沒有道理？有，但已偏向邏輯上的誖論。誖論硬拗自有一套道理，可是不見得通體適用，可以突破某些觀點，卻不是一個通則，而孟子、莊子、王陽明、陸九淵等人的論點則是通體適用的。
心氣合道
當我們感覺到天理就在心裡，心裡面有仁的時候，就會想辦法讓自己和天地同遊，與天地併生，萬物皆備於我，才有辦法做到真正的盡性致命，盡內在的性，達到最高的生命解脫，掌握自己的生命。所以當我們不去分別時，就沒有所謂天地和人欲對立的問題。這道理運用在功夫上也一樣，功夫不是依運動法則，它是以心氣為法則，也就是回到張載所講的「心氣論」上，能入心氣就能見天道，才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運用心氣法則，功夫的動作就能超越常軌，超越運動學、技擊、武術的範圍，進入武道、武學和武藝的水平，那和強調技術性突破的運動法則是截然不同的。
功夫復本
「人有所本」的「本」，是指跟天地一起，人本來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從近年來的地球暖化問題，我們就更明白人和天地是併生的，但問題是，人把天地搞壞掉了，科技愈發達，文明愈進步，害人愈慘。明白這個道理，就不要再去做分別了！老子講「絕聖棄智，民利百倍」，今人要完全做到是不可能的，但是透過功夫的修練，可以使得人慢慢的返還根本。人不用外在的聰明才知來比較，人會回到本體來迎接本心，本心沒有分別，人就會開始接受自己的不才，包括五蘊五毒、執著、自尊，並能樂於接受失敗，使廓然無聖的心體慢慢從內在產生。當心體走進寂然斷道處，人體便慢回復大道自然的召喚，生命中最大的力量便會產生，而功夫的境界便能出入陰陽，超越肌力而產生氣勁，練武的生命便浮一大白，見朗朗乾坤，參千古之謎團。(2011.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