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
問：元代畫家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近日在台合璧展出，請問該畫作所呈現的境界為何？如何分辨藝術的價值？
江霧映照
鍾老師：黃公望是元代的畫家，年輕時曾擔任基層小官，中年因受牽連而入獄，出獄後入了全真教，在江浙一帶雲遊，晚年隱居富春江畔，修行之餘寄情筆墨，而留下了傳世之作「富春山居圖」。富春江畔山水映照，有一種特殊的和諧景象，有機會到那裡看看，特別是晨霧中的江水伴隨著淡淡的金光，讓人感覺到生命轉化的神奇氣象。
安身立命
「富春山居圖」是一幅六公尺多的長卷畫作，它的長度代表一個遙遠的國度，一個尚未到來的理想世界。畫作裡有幾個聚落，聚落與聚落之間留有許多空白，作者以此表示生命的難以接續；一邊是宋朝，一邊是元朝，兩造之間無法銜接，所以中間留空。畫作裡的山，筆觸粗獷，象徵人們渴求尋找安身立命的地方。如何將生命安頓下來？必須在兩極之間留有空白，再從中找尋自己的定位，即便生活困頓，對生命感覺無奈，一樣可以找到自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找尋出路
宋朝是理學興起的時候，黃公望所屬的元朝理學家比較少。理學有一個談論的重點是，在任何時間、任何狀況下，都應該保持自己的平衡，尋找自己的出路。因此黃公望的畫作也展現出當時理學家的同樣看法，也就是在外面找不到出路時，就往裡面找，慢慢從裡面見到天地，見到內在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讓自己修養生息，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去路，看見自己內在的生命。
聖人之勇
黃公望把對文化的體會，透過一幅畫做到火盡薪傳的境界。就像《莊子》所講：「孔子游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惙」，孔子明明給兵馬所包圍，卻還能夠若無其事的在那裡唱歌。子路為此不解而問孔子，孔子說：「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能夠保持平衡隨時控制好自己，就能夠活得自由自在，不用管外面是什麼，重要的是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
悠然見山
黃公望對做官的看法和趙孟頫不一樣，趙孟頫是宋室後代，出任元朝官職對他來說是有意義的，他認為既然蒙古人已入主中國，又仍舊沿習漢人的禮儀，就沒有必要不接受它，只是改變姓氏而已，本質沒差多少。趙孟頫以此態度去接受官位，讓百姓能夠更快的穩定下來。黃公望時元朝已接近末年，狀況混亂，他認為出世當官已不可能和趙孟頫一樣有那麼大的意義存在，因此不再往外求，而轉向內在。這種作法就像功夫對峙，在混亂的狀況下，不要急著要做出什麼，先穩下來，往裡求，就可以找到最好的出路。「富春山居圖」裡的兩個山頭等於是太極的兩儀，黃公望已經將自己的春秋畫了進去，不再往外求，而隱居起來體會自己的生命境界，不再管外界俗事，就跟陶淵明「悠然見南山」的道理是一樣的。
不求聞達
許多宋元明的讀書人學了理學，也就是孔孟老莊的東西之後，心裡便不再外求，不求名，不求利，不求權，都不要，為什麼？為了自我完成而已，沒有比把自己做好更重要。只是要把自己做好，所以他們的學問所展現的藝術境界反而是最超然的。而我們現代人的所做所為，都是做給人家看，不是假的就是虛榮的，沒有真誠在裡面。人的所做所為應該是忠於自己，誠於內，我們的心就能夠展現最大的氣度，就有辦法掌握在生活、生命、工作中氣的運轉。朱熹不做官，他的老師李侗不求聞達，這都不是現代人能體會的。
天地風骨
在理學盛行年代的那些讀書人，他們所找到的生命境界是孔孟之後最精彩的，走進去就看到天堂在那裡，不需要再找天堂。可是現代人整天為了財、位、名、利、權，拼命的尋找。找來做什麼？這些全都是假的，沒有一樣能帶走。能夠安身立命，還需要外求嗎？都不需要。為何黃公望的畫如此受人敬重？因為他的畫風所展現的是往內尋找自己的生命去處，而不是從外面去找尋什麼東西來替代自己。現代人是以財、位、名、利、權來證明自己，以外在的東西支撐自己的生命意義。外在的東西是奴役我們的東西，我們就是奴才，整天求才就沒有德了。
才德失衡
一般人慾望無窮，總是把才看得比德還重要。教育小孩應該是德重於才，德若掌握不了，就寧可不要才，否則很容易出問題。社會也一樣，雖然愈走下去愈「文明」，可這文明只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是愈走愈詭異。因為人心不古，社會制度又是那麼奇特，沒有辦法讓一般人有足夠的智慧和認知，每個人都成了怪人，大人走進社會就等於小孩走進網路世界，不知不覺就迷失在五光十色裡。
頂天立地
在我們的成長環境中教育我們的，沒有一樣是讓我們知道如何安身立命，沒有人教我們生命意義在哪裡，沒有東西讓我們知道自己的真正價值在哪裡。電視節目一打開，不是講如何賺取人生的第一桶金、如何買房置產、如何理財，就是有什新產品上市一堆人漏夜排隊搶購，都是一些外在的東西，結果就出現了青少年賣腎換蘋果機等問題連連。而學功夫正是一種現代人認為沒有搞頭的學習，殊不知功夫為己不由人的修練，因不外求，生命內部便自俱足圓滿，涅槃之智便可因而產生，內在力量又如同潛龍勿用，蓄勢待發，故而有能言必行而見誠，行必果而證其中節。
藝境見道
藝術是才的一種，才屬外在的東西，其境界有限。古人將人的才能分成術、藝、學、道幾個層次：「術」在最底層，能夠畫出一些東西叫術；再上一層叫「藝」，畫得比較漂亮，寫得字比較漂亮；再高一層叫「學」，能夠把生命的思想綜合成一套生活哲學，人如其言，能將自己的想法在生活中表現出來；再上去是「道」。在這幾個層次中，藝術屬次要的東西，比技術好一點。可是如果有能力突破生命層次，藝術也可以表現得很高境界，那就不是表面畫得很漂亮，而是內在含藏生活哲理，包含了「學」，還有更高的自然、人生的「道」在裡面，這樣的藝術才有真正的價值存在。
為虎作倀
今天有很多買畫的人是為了要保值，為了增值，他或許有很好的「鑒賞」能力，知道這畫作值多少錢，但這屬於才和財的層次。人可以有才，可不能一直去追求才，否則德就不見了。有德的人不求，因此可以做到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同時能表現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生命境界。人若有了一堆財位名利權，什麼東西就都捨不得放下，正如現在塑毒流行，社會現象光怪陸離，荒誕不稽，人心不古，正因害怕失去而成了害人的奴隸，那就不能算是一個人，只是虎之倀也！
文質雙勝
才德就跟文質一樣，文和質哪個重要？當然是質比文重要，沒有質又怎麼能有更好的文的表現。文、才是假的，文、才裡面表現出來的德和質才是真的。以畫作來說，若只是在藝術層次上，那沒什麼了不起，但若能展現生活、生命的道，也就是質能在文裡面產生時，那麼就可說是「文質雙勝」或「才德兼具」，這是古人一直要求的境界。
才德兼具
古人所講才德兼具的才，已把財位名利權等東西盡量排除。也就是即便一個知識份子，他的知識在老莊孔孟來講並不覺得那麼重要。反觀現代知識份子，比別人多懂一點就自覺了不起，可是現在要看到知識很容易，google一下就有了。看到知識有沒有用？沒有用，必須能夠穿透知識看到智慧才有用，那個智慧就是「質」，回到本原上面，這樣的「質」所展現的「才」方能說是「才德兼具」、「文質雙勝」，這樣的生命境界才是最完整的。
天下無二
黃公望習全真法門，懂儒、釋、道三家要義，元末之際不能像趙孟頫仍能與元室合作，亦不能如全真師叔祖丘處機的證修和因緣能諫鐵木真大汗以援天下蒼生，而全真後輩因得元室庇佑，多已失去原來「苦煉積功，安貧守賤」的全真精神。黃公望遂居富春江畔，從熠熠江霧映照中，對境忘緣，故離四大假合生死苦海，存真本認真心，得解脫。所以畫中兩端山群指「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的全真要旨，與太極有陰陽而無兩道，同樣宋元有先後，天下惟中國的大道概念。因此長幅畫中以留白存下識心見性的空、無、遠、逸，曠達漫妙的全真精神。(2011.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