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喝茶和練氣有無關連？

附陰抱陽

鍾老師：茶在中國不純粹只是個飲品，而是和修養身心有關。茶的製造是將茶樹上的葉子採下，經過萎凋、乾燥等多道程序處理，經由再生、變質，最後轉化成另一種物質。葉子原本是活的，被摘下也就死了，經過處理後死而復生，最後開創出另一種生命形態。其過程變化完全符合《易經》乾卦、坤卦所述，整個生化過程就是陰陽、太極的表徵，也就是道最自然的狀況，因此產生出來的境界和練氣、功夫等心性調整有極大的關連。

解懸見天

　《神農本草經》提到，神農當年嚐百草中毒時，以茶來解毒。喝茶不僅可以解毒，也可以明目提神，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當然，遠古時代的神農是否真的以茶解毒，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確信的是，幾千年前中國就有了茶。歷史上最早有關茶的記載是，周武王伐紂後把一位宗親封在巴地（今四川一帶），巴王作為諸候理當向周武王（天子）上貢，而諸多貢品中就有茶這一項。周武王拿到貢茶後，還把它拿來祭天，可見茶在當時是極其珍貴和神聖之物，一般人恐怕連茶是什麼都不知道。

茶聖陸羽

　早期的茶以貢茶較多，茶葉經過晒乾擠壓製成一大塊，專門給送皇帝、皇后等顯貴，一般人根本喝不到。到了漢朝，除了貢茶外，還出現了山茶，不僅皇帝喝，士大夫也喝，民間雖有人喝茶，但也只是少數。到了南北朝，民間愈來愈多人喝茶，各類茶種相繼出現。到了唐朝，喝茶已是普遍的現象，但懂得烹茶的人還是不多。這時出現了一位被後人譽為「茶聖」的陸羽，他不僅品茶，也懂烹茶，還寫了一本《茶經》，就此將中國的茶文化帶往更高一層的境界。

不傲王侯

　陸羽原是個被棄的孤兒，給一位僧人拾得帶回寺裡收養。當時寺裡的僧人喝茶，陸羽不僅學得識字，還學會了烹茶。十二歲時陸羽離開寺廟獨闖天下，其後陸續結交一些名士，包括書生、道長，和有名的茶僧等，並在好友推薦下繼續向學，也常和這些朋友品茶、論茶。為什麼當時修佛修道的僧人會喝茶？其中一個原因是經濟因素，有錢人才喝得起茶，當時的社會真正有錢的是商人、大戶人家和官家，再來就是道觀、禪寺等。廟裡的師父因常要打坐容易昏沈，雖有一身好功夫，但由於氣練得好的人不多，就必須借茶來提神。

存神聚氣

　茶能夠存人的性，存人的神，氣聚形全，神靠形生，人沒有了神氣形就無法生存。為什麼茶有這樣的功能？莊子講真人可以吸風飲露，乘雲氣，騰雲駕霧，不食五穀，只喝草木，其實就是喝茶。換句話說，想求仙道的人都會想要喝茶。喝茶有許多好處，既可以養生命元氣，又可以保養身體，也就是可以達到修仙、治病、養生三大效果，因此不僅佛家喝，道家喝，有修練的人喝，讀書人也喝。而茶葉苦，使人益思、少臥、輕身、明目。唐劉貞亮在《飲茶十德》中認「茶養生氣及養身」，合乎道家和合貴生、返璞歸真之態。茶會佛治心，會道治身，茶以最淳樸的美，透過以德治命，展現即身成道的養生、修性、長靈的超越精神。

精行儉德

　陸羽從喝茶中體會到人在喝茶時不單只是喝茶，其實是在修練自己，因此他在《茶經》中提到「茶之為用，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其中的「精行儉德」不就和司馬遷所講「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的道理相通？意思是沒有精行儉德的體會，喝了茶也是白喝。喝茶就跟練氣、練功夫一樣，都是為了調整心性。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健康，或品其味道，對生命來說其意義是有限的。由此可知為什麼道家、道人那麼講究喝茶，禪宗甚至把茶和禪宗完全連在一起，在儀式上還非常要求。說來也奇，禪門對心性的要求是放開的，對茶的儀式卻是要求很高。道家就沒那麼費事，道家喝茶則是以最純靜的心來取代一堆繁瑣的儀式。

事事珠機

　陸羽雖成長於佛寺，但其理念其實是偏道家的。以他的才學，朝庭曾多次招他作官，他屢次拒絕。陸羽認為成就不是給人家看的，不是給朝庭來用的，而是對自己的生命，對文化的交代，而不是對皇帝的交代。陸羽的《茶經》字句不多，和《道德經》一樣都是嚴謹、精闢，意涵深遠，他對茶的看法，其實是一種高度的修練。

知言養氣

　泡茶時，心神與道必須合一，否則泡不出好茶來。泡茶要先「知言養氣」而且「集義」，才有辦法讓這壺表面是茶的東西，變成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氣，從壺和水貫穿出來進到杯子裡。這是個生化上的運轉，陽的運轉，反過來是陰的運轉。在施和受，取和捨之間，每個細節都做到最大的平衡。這過程中最重要的是「知言」，知道茶的物性、感性、理性、覺性、靈性和性靈。知道所有茶的意義、質量和特性，泡它時，讓整個生命和它合在一塊。若本身不能集氣，不能存氣，不能養氣，就沒辦法產生真正的生化運轉。倒茶時就進入孟子所講「集義」的層次，將整個生命和時空狀態聚集一以貫之，這時默坐澄心，洒然融釋，體驗未發，知理一分殊之道，最後倒出來就沛然莫之能禦，有的只是應運而生！

一石如來

　茶的運作過程其實是個生命出口的狀態，從生命的一種含藏，在生化轉變過程中，慢慢看到它不斷的層層直上，網絡重疊，不斷幻化，達到最精彩的穿雲破月，也就是從泡茶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一花一世界，一石一如來。換句話說，茶的處理過程其實是一種最高的道的表現，就跟功夫一樣，一拳就能打穿對方的所有技法，讓我們的生命和茶葉結合在一起，再讓茶香透過我們的生命綻放出來。

吃茶入道

　陸羽為什麼寫《茶經》？因為茶就是道，就是氣，是一種仙佛的境界，而不是單純的喝茶這麼一回事。古人當喝茶是一門修仙的學問，因為它不是人間所有，它展現的是一種天道、仙道的境界。陸羽這些所謂修茶道的人，他們把喝茶當修仙、修心、修靈和修性來看。如果我們不能藉由喝茶而走進更高的生命水平，那麼我們喝的也只是一種「俗人茶」，只顧吃飽喝足和一般禮節而已，和修心修靈無關。

備茶修身

　準備茶的過程相當於我們練氣、練功夫的修練過程，裡面含藏道家的虛無，佛家的直指人心，和儒家沛然莫之能禦的浩然正氣，而喝茶其實就是找尋生命去路。從採茶葉剛始，再把茶葉放進壺裡，然後備水燒水、燙壺燙杯，水溢四處，再把茶倒入杯中，後入口中，如瓊漿玉液，香氣撲鼻，繼而婉轉溜滑，深深的喉韻纏心，如根性慧命，化氣窮神，直入生命最深邃之底蘊，未幾又如鳳舞九天，扶搖直上三十三天，氣韻迴轉如蒼龍翻海，尋到最無何有之海心眼，便見自本性得到本源，慢慢的生命也就浮一大白。經由高山流水，生命終於找到出路，那不就是「萬山不許一溪奔」，到最後「堂堂溪水出前村」？

泡茶泡心

　功夫講求磨練，泡茶也是一種磨練。泡茶時，往往不是茶葉沒泡開，就是泡過了頭，就像功夫對打，對方不動時，你什麼都看不到，對方一動，你想看，卻又過頭了，還是什麼都看不到。處理茶跟練氣、練功夫一樣，有一個無形的精神力量在裡面，必須在微明、微動時掌握平衡點，也就所謂「發而皆中節」，你的動作要讓對方無法出手，卻不需使力，在剎那間，你的精神力一穿透，就能做出穿雲破月的最佳反應；對泡茶來說，也就能畫龍點睛的把茶最高的質顯現出來，讓最好的氣韻、喉韻、香韻全部產生。

以氣入茶

　「發而皆中節」的道理很簡單，但要察覺那個最佳時機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泡茶來說，當然不是算時間，算幾秒；就功夫而言，也不是用看的，當你「看到」時，對手的拳頭早已進來。如何察覺？用的辦法則是禪宗所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沒有這些體會和能力，那麼我們喝茶或練功夫也只是解渴、養生或鍛鍊體魄，其生命水平有限。關鍵是，有否在平常日用時保持著心氣合一的狀態，如能心氣合一，便自時時動靜闔闢，二氣交感，化生萬物，隨時能不偏不倚的體會和處理一切事，不就到了喜怒哀樂未發處，時時涵養，時時運化，茶嘛？功夫嘛？不都如此？

喝茶見道

　古時修練的人不少，但能夠真正修到很高境界的人卻少之又少，許多修練者因此會藉由喝茶來體驗那遙不可及、更高層次的生命境界，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因茶可以讓生命的心靈打開，比起修練，喝茶的確容易一些。等到修練得更好時，再喝茶，這時體會到的生命境界就又更大、更高。所以茶道其實就是天道，中國的茶是世界獨一無二的，可是明白茶道的人不多，現代的茶道又演變成許多規則、規矩，喝茶的人以為遵守這些規則就是懂茶道，那其實是一種假相。

化氣窮神

　茶有各地品種與生熟等不同發酵烘焙的產品，有如普洱氣沈，龍井鐵觀音輕發酵茶的氣清，有烏龍獨具文質雙勝的氣界迴旋氣，有武夷大紅袍岩茶的蒼勁厚實氣等不一而足的茶氣。普洱跟少林功夫像，龍井鐵觀音與清城峨眉功夫合，烏龍跟詠春唱和，大紅袍卻像太極。

文質雙勝

　而人氣性有緩、急，才與不才，都有氣質偏差，如能盡性致命，盡心化氣以成性，便不會再用耳目見聞閱聽來知惡，又不會再用執著心魔來行動。日用平常喜怒哀樂中便見禮和誠，心中五毒便於日用平常中運化而不復現，人便能與茶一般，具多種轉化超升，不單文質雙勝，更能化氣窮神，見茶香如禪，嚐茶韻如心性，感茶氣如道，人便氣質轉變，修養提昇，德行漸全。(2009.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