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究竟什麼東西如此重要？

至死不休

鍾老師：人的一生中，有許東西我們都覺得很重要，好比《紅樓夢》「好了歌」所講的功名、金銀、嬌妻（夫婿）、兒孫等，是多數人始終「忘不了」的，但為了這些東西，我們一輩子都快樂不起來，也沒得到什麼好結果，所求的不是進了荒塚，就是隨人去了，或不見人了。其實，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只是我們不知道，也不懂得去找尋而已，如果知道，也懂得求取，不但生命處處充滿快樂的生機，還會覺得死而無憾。那就是，孔老夫子所講「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那個「道」。

不見源頭

　究竟生命中有什麼道理如此重要，可以讓我們死而無憾？中國文化有五千年的歷史，即便到了近代這兩百年花果飄零的歲月中，可以讓我們死而無憾的東西還真不少，只是我們都不知道原來這些是如此重要。主要原因是，近兩百年，整個世界由西方主導，在影響過程中，我們原來的核心價值慢慢不見了，而且不見了好久，更糟糕的是，直到現在我們連不見了什麼都不清不楚。

文化道斷

　民初的國學大師王國維何以跳湖自盡？弘一大師李叔同為何出家？當時還有許多知識份子自盡的自盡，出家的出家，為什麼？因為他們找不到出路，文化沒有出路，國家就不會有未來，所以就憂忿而死。如果他們了解中國文化裡還有好多精彩的東西，他們心裡面的光芒就會綻放出來；不了解時，左思右想，思前顧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怎麼想都想不出振興國家的力量從何而來，怎麼做都行不通，因為滿清政府早已腐敗，經過四十年的洋務運動，居然一舉就垮給日本，接著又是八國聯軍，朝廷垮了，皇帝沒了，對當時的人來說，可是震撼極了。在這樣的狀況下，大家看不到出路，自然就了無生機。

生命出口

　今天我們發現不是這樣，我們有很多有價值的東西，只是自己沒有發現而已，一旦發現，生命的種種問題自然就解開了，這時就會覺得生死不是那麼重要，讓困頓的生命找到出口，活得快樂、有意義那才重要。人的一生就是要剖開問題面相，讓自己有更大的體會，體會得到，自然就可以打開生命的面相，體會不到，一生都快樂不了。

求而不得

　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罫心不已，為求不得而操心，為怕失去而憂心，為已失去而傷心，一顆心始終懸在那兒，就是因為不懂得「聞道」。「聞道」其實也就是找尋生命的出口，脫離困境，甚至是險境。生命有困境是正常的，偶爾遇點險境也並非什麼大事，困境、險境不全然是壞事，能夠走過「1949的大江大海」絕非「失敗者」，城市的悲情是你認為它悲情，它才悲情的。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芳自苦寒來」，不怕有困境，只怕你沒有能力找到出口。許多人出口就在他眼前，他都不覺那是出口，非要往死胡同裡鑽不可。

大開眼界

　找出問題，解決狀況，發現生命意義，這整個「找出口」的過程，需要透過鍛鍊才找得到。如果你能從功夫對打的兵凶戰危中，看到出口，找到出路，你就有辦法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命出口。剛開始也許覺得不可能、很難，或沒把握，可是當你能打出一條生路，還能很有信心的奮戰到底，同時讓自己穩定下來，這時你的生命也就起了變化。尤其是在身體不佳，有傷痛或疲憊的狀況下，還能找出平衡的方法擺平對手，那就更有意義了。

融而不分

　清末民初知識份子何以如此絕望，之前不是在講「反清復明」？之後也在說「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去了一個給胡人統治的朝代，不是回來漢人統治了嗎？其實滿人與南北朝，或五代十國的胡人都一樣，都勇於漢文化認同，所以清帝都寫漢字，說漢文，而漢人早就認同滿帝，才會有中興漢人名臣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出面挺住清朝的。雖然滿帝壓制理學，可是他們自己也讀了不少理學的書，樸學雖為主，四書五經十三經仍未禁讀，只是不考試而已，所以在這大黑暗的時代，不也看到中華民族的大融和的光芒？

認同中華

　南北朝五代十國盡是胡人統治天下，胡人不都漢姓？強悍的鮮卑拓拔氏、沙陀殺手集團、契丹鐵騎、女真都紛紛漢化，而蒙人忽必烈寧願不要四大汗國也要建立中華帝國，繼隨漢人朝代道統稱元朝，即便元末敗給朱元璋逃歸北方仍稱北元。歷史上究竟漢人贏了還是胡人贏？其實都贏了，也都輸了。中華文化、中華民族都贏了，胡人，漢人，姓姬，姓李、趙、拓拔、耶律、完顏等等都輸了，其實求一姓贏則天下輸，求天下贏則人人贏。

生命認同

　在「天龍八部」小說中喬峰本為丐幫幫主，個性耿直忠勇，擁絕世武功「降龍十八掌」，但在知曉己身為契丹人後，即失魂落魄，英雄氣概不再，不就是認同出了問題？喬峰如能學得韋小寶，違背師命不殺康熙帝，因為他是好皇帝，即便有文字獄殺漢人，但仍是對大多漢人是豐衣足食的好皇帝。也即是不分漢胡，好皇帝就是中國的皇帝，喬峰便不會因契丹血統而暗自失落。

尋未必覓

　正如男子女子走遍天涯海角，找到認同的一半，便安身立命，而這一半大多之前未曾預料是他或她，不就點明了認同是我們主動去尋找有意義的，而不是他人說了算的。反過來說，當你以為找到了，對方卻不斷變卦、不穩、粗暴又情緒化，這時你會覺得認同錯了，但因面子、別人閒語、社會壓力，即便錯了，仍會死守痛苦深淵無法自拔，除了少數人會有勇氣分離。

亡未必弱

　大家都認為宋皇朝重文輕武是最弱的朝代，但這最弱的朝代卻於北宋末年出了一個民大英雄岳飛，南宋末年出了一個文天祥，他們的節氣事蹟震爍古今，其他朝代無人能及。而最弱的南宋，皇帝和宰相都主和，但其地方武力卻出奇的強，如四川釣魚城守城三十六年，蒙古大軍屢攻屢敗，蒙哥大汗親征還死在城下。而《神鵰俠侶》中的襄陽城雖不如小說中守了十九年，也守了五年不破，最後是朝庭不援而敗的。

黑白難分

　許多事情我們都光看眼前，而不見全貌，正如在台灣許多人說我們是失敗者，或我們是勇敢的台灣人，祖輩或部分晚輩會懷念日人統治的美好時光，而曾祖輩卻痛恨日人侵台殺祖；許多人痛恨國民黨的白色恐怖和二二八事件，許多人懷念日人統治時的治安良好，又不會貪污，事實上是貪污犯罪都會殺頭或重罪連坐家屬。當你罵國民黨貪污時，事實上蔣經國治下是極清廉的，國民黨帶來極權統治，但卻救了我們不給更極權的共產黨統治。當我們說民進黨帶來民主自由與人權時，卻像潘朵拉盒子，只見種種幽暗，而不見光明。

無好無壞

　統好還是獨好，正如歷史告訴我們漢胡都會好或不好，主要是對的人當政了，天下就好，不對的人當政，天下都不好。民初時知識份子看不到中華文化的力量，因為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西化而又對中華文化失望，才看不到裡面本來的力量。

安身立命

　一如功夫對打，心中一緊，便看不到；人生中，心一恨，一嘆，一悲，一痴，一嗔，便看不到出路。清初大儒顧炎武說過「化作春泥更護花」，宋時楊萬里說「萬山不許一溪奔」終究「堂堂溪水出前村」，驚動六祖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就和老莊的無為而無不為一樣，給我們一個超越性的全方位去向嗎？道若真聞，不就安身立命？(2009.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