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不是人人都有機緣透過氣功或功夫體悟生命，是否還有其他方法？

山外無雲

鍾老師：當然不是只有氣功和功夫，其他方法一樣可以體會生命，像作家三毛透過旅行和寫作一樣對生命有所體會，但差別在於，習武者走進氣功和功夫的高密度壓縮磁場和超拔跌盪的心靈世界所看到的生命實相，和一般文人墨客看到的純感性境界是不一樣的。非習武之人，進不了武道的境界，不僅對生命的體會、感受完全不同，其生命張力、抗壓能力、觀照邊幅、包容能力也會有蠻大的差別。

力有不逮

　三毛去到遙遠的地方，在西班牙、撒哈拉或中國的戈壁沙漠看到許多浪漫的境界，她寫出來的東西是飄逸的，虛無縹緲的，有她空靈虛寂的背景層次，可是不夠大氣。三毛生前到處演講激發別人的生命，她知道激勵生命是對的，可她的境界有限，沒有能力支撐自己。她走的地方愈多，受風水磁場的干擾也就愈大，撒哈拉有撒哈拉的磁場，戈壁有戈壁的磁場，西班牙有西班牙的磁場，每個地方的磁場都不一樣，身體弱的人就撐不住了。去到一個地方，體內的氣消散了一些，再去一個地方，再消散一些，去到最後人就垮了，尤其像她這種體質敏感的人。

歷未必練

　有沒有練氣習武，其生命境界是有差別的，習武練氣的人身體裡有一股不一樣的能量，一般人很難體會。對於沒有機緣練氣習武的人，只能說接受更多的磨練之後，也許可以有一些體會，能耐會大一些。如蔣經國，雖沒有習武，可他在蘇俄磨練了十幾年，歷經中國成敗盛衰退到台灣之後，他的歷練造成他有一股不凡的意志和氣度，可補沒有習武之不足。可是一般人連蔣經國這種經歷都不可能碰到，即便遇上，也未必能有蔣經國那般「我將奮起」的雄心壯志與能力，這和本身的慧根和文質也有關連。

文經武練

　中國上古時代的士都是武士，能文的人普遍都能武，如孔子不但是個能文能武的人，且能練兵、領兵、打仗，這和當時的社會制度有關。孔子之後開始有文士和武士之分，武士當然能武，文士就未必能武。魏晉南北朝時期，文人不會武功的佔多數，當時的文人雖也佩劍，但多是為了身份地位表徵，而不是真的能武之人。到了唐宋就不同，雖唐已有武舉之試，唐宋之後的文人仍佩劍，不只是為了表徵身份，它確實是可以拿來防身並殺敵，像李白就是個功夫了得文武合一的文人。

武開文心

　唐朝的讀書人七八成是有習武的，李白的詩天馬行空、精彩瀟灑，正是因為他的功夫所展現出來的生命境界非一般人所能及。當他習武時，身體內部所產生的生命力運轉會隨著他的劍或拳的運轉透出身體之外，而感受到天地的力量。「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李白的詩裡面有劍氣，澎湃、飄逸、瀟灑，他詩裡的浪漫不是因喝酒而造成，而是他的功夫境界所體會到的生命現象，其中相合修道、學佛所體會的心靈境界。

杜甫觀武

　杜甫也會功夫，雖不如李白厲害，可是他的體會可以到很高的境界，他有所感，有所覺，因此可以寫出「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精彩絕綸的詩句。若杜甫不懂拳腳、不懂刀劍，是寫不出這麼精彩的句子來。

武止己戈

　此外，唐太宗李世民也是個強人，但說他強不是因為他把國家變得很強盛，而是指他個人的修為極強。李世民是練武出身的，功夫相當好，書又讀得透，很明事理。當他一統天下後，和大臣們商討國家對策，卻常遭魏徵、房玄靈等大臣直言不諱的抨擊，抨擊到令他氣忿的想把他們殺死，可是他從來沒有因此而把大臣給殺了，因為武功的鍛鍊讓他的生命有更厚實的承擔力，他撐得起壓力，見得起大場面，受得了人家對他的指指點點，尤其是諫臣對他的批駁，這是很難的。明朝開國帝君朱元彰，雖能聽諫，亦殺了不少良臣，這跟他的文武修練不到水平有關。

殺身成仁

　再看南宋名將岳飛，不了解的人以為他只是個會寫《滿江紅》的將軍或武夫，事實上他可是充滿智慧、智勇雙全、文武全才之人。他那收到十二道金牌後班師回朝的舉動，是經過深思熟慮、考量所有狀況後而做的決定；他發覺他的存在會讓高宗皇帝很難過，再打下去，欽徽二帝也會很難過，北方老百姓會很慘，因為金兀朮的兵力也不弱，金佔領的地方都是大宋子民，都是漢人，他考量許多，最後覺得把自己的命送掉是最好的選擇。這樣的決定是有極大生命體會的人，有極強的堅毅果決的心才做得出來。如果他的死能保南宋百姓和北邊金人統治的百姓有長時間的太平日子，他寧願選擇死。如此明知必死而去死的人，不是一般老百姓做得到的，沒有武功、氣功的鍛鍊，生命裡的張力是不足以承擔那麼多東西。

捨生取義

　功夫好的人，生命力比較落實，比較凝聚，身體的氣能夠撐得住周圍能量對他的干擾。宋末文天祥和元朝官兵在東南沿岸打仗打了好幾年，最後宋王朝垮了，忽必烈勸他投降，他死都不肯，還苦撐四年，最後忽必烈不得已只好把他殺掉。怎麼能撐這麼久？因為他有一身好功夫，也因為這樣他在牢裡才寫得出震爍萬古的《正氣歌》來，若是身心虛弱，寫出來的就不會如此「正氣」了。

以武入道

　同樣的道理，為什麼王陽明有那麼大的能耐？不清楚的人以為王陽明只是個倡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的學者，事實上他是個功夫高手，不僅是個劍術和射箭高手，還是個帶兵打仗、行軍部陣的將軍，無所不為。王陽明在他有生之年，參加那麼多場戰役，戰無不勝，沒敗過一場，為什麼這麼厲害？因為他的功夫已達到少林「以武為禪」的境界，他的功夫已和道、禪、儒、兵法、劍術完全整合在一塊，這樣的生命境界所體會到的東西不是常人能體會得到，連在日俄海戰大勝的日本乃木將軍都說一生只服王陽明。

英雄武輩

　到了晚清，文人還是有學武的，如譚嗣同，他的師父大刀王武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功夫了得，譚嗣同跟他學，功夫一樣了得，因此當他的人生走到盡頭面對生死存亡之際，他敢留下來不走，不怕死。之前的秋瑾也一樣，秋瑾是個女性，她和徐錫麟說好一起發動政變，結果徐錫麟被補，其弟徐偉供詞牽連秋瑾，她可走，但她不走，等官兵來抓，她說：「我死了才能讓天下人覺醒」。

我武維揚

　晚清之後，文人少有習武的，王國維的國文造詣精湛，他的《人間詞話》寫得精彩燦爛，可最後卻選擇跳荷花池自盡，這和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生命境界相去甚遠。其後有胡適的白話文開風氣之先，並主容忍比自由更重要；或魯迅抨擊中國人的阿Q精神，又提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般服膺真理，堅持改革，對應生命中的真誠。雖五四文人均有開創之一面，唯與古人如漢馬援主老當益壯馬革裹屍還；或班超三十六人通西域；司馬遷寫下史記；諸葛孔明功蓋分三國，鞠躬盡瘁；魏晉時少林覺遠大師；唐朝中興名將郭子儀；宋朝范仲淹、司馬光、張載、陸九淵等；明朝鄭和、王陽明、戚繼光、俞大猶等；清朝的林則徐、曾國藩、左中堂等人的文識武功、個人修為氣度胸襟，以及在知行合一、對家國的貢獻，恐怕是瞠乎其後的。因為這些古人都以其生命落實家國理想，做到道家所謂「我命在我不在天」的能力，或佛家言「大成就者」的自力，或儒家「明知不可而為之」的磅礡浩然正氣，其間差別在於古之士者兼修經藝文武於一身。(2009.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