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如何擺脫壓力和枷鎖返還真我？李小龍的功夫理論有何特別值得學習之處？

鍾老師：「擺脫壓力和枷鎖返還真我」正是李小龍功夫的真正理論。每人身上都許多想法上的枷鎖、行為上的枷鎖，表面看這些枷鎖好像是別人給予的，其實是我們自己主動找上門對應的。就像練功夫一樣，我們習慣將自己的想法、以為、認為硬套在手腳上，讓動作變得很不自由，功夫當然練不好。李小龍講，功夫要更上一層，就像裝滿水的杯子，必須先把水倒光，才能裝上新的東西。換句話說，即是「反傳統」，脫離傳統的束縛，要見山不是山，要解放自己，重獲自由，就能控制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像阿Q般嬉笑怒罵，裝瘋扮傻，或默默無辜的隱藏自己。

別有天地

　老子講：「虛其心，實其腹」，把心空掉、虛掉，讓力量、元氣回到根本上，透過練氣方式達到氣定神閒，這時外界種種就不會構成我們的阻礙讓我們寸步難行。倒光水就是去掉執著和罫礙，裝回來的可能還是執著和罫礙，可是境界不同，新的執著和罫礙是讓我們自由的，舊的執著和罫礙是令我們不自由的。當我們用的標準不同時，就可以看到另外一個天地，所以「別有天地非人間」。可當我們還是用原來的標準，那麼即便跑到深山裡還是時時記得所有恩怨情仇，連睡夢都在和人爭鬥，靜不下來，一刻不得閒。換言之，跑到山裡面並不能躲掉壓力。

心空見性

　心空了才能裝上天道、天德，讓所有東西回到本性、本質、真我上，而不是自我。自我是製造各種混亂和機心的來源，把自我丟掉，生命才會自由。李小龍講，沒有敵人就沒有壓力，我們的動作就可以很自由。李小龍所講的這個自由，和日前成龍引爭議的「台港就是太自由了才會亂」的自由，其實是一體兩面。成龍的意思是，不應該有製造混亂的自由才能擁有真正的自由，和李小龍所講把水倒掉後所產生的自由是一樣的。前者講控制，後者講丟掉和放下，控制和放下手段不同，最後結果一樣，都是為了達到真正的平衡。我們的壓力、罫礙和執著不就是我們的傳統、社會、親友們嗎？有自我便會在意，當你能像成龍講的控制自己的情執「自由」，不就從「未到千般恨不消」，變為「及至到來無一事」，也就進入李小龍粘緊核心，解放核心，返還自由，達到見自本性、觀「廬山煙雨浙江潮」的完全自由和自我完成之境。

化繁為簡

　李小龍的功夫哲理包含老子、莊子和禪宗的道，這三家的道其實是一體的。「截拳道」表現出來的面相是「把複雜的東西簡單化」，當對方一拳打來，把它截掉再打回去，沒有比這更簡單的，而不是做一些很複雜卻無效的動作。李小龍講應付壓力最好的方法是把壓力簡單化，「截」是最簡單有效的，「拳」是走出一條路來，一條新的路，也可以說是新的執著，因為所有想法都是執著，但執著又分有用的執著和無用的執著，既然都會有執著，當然是選有用的執著，老子、莊子講的就是有用的執著。把舊的、無用的執著丟掉，心就自由了，新的執著很快就變成有用的工具。

無臉鑿洞

　把想法簡單化後，所有牽絆就不再是牽絆。牽絆是我們心裡面產生的，別人不知道我們在牽絆，壓力多半是我們自己造成的，別人對我們所做的，在他看來也許是關懷、關心、體貼或愛，可對我們來說卻是極大的壓力。人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摧毀寶貴的東西來製造不甚有用或根本沒用的東西，就像硬把一塊樸玉雕琢成器皿，期待愈高，壓力愈大，破壞力就愈大，最後不管雕不雕得成，這塊擁有最大可能性的樸玉就是毀了，這是本末倒置。

標月之指

　李小龍的功夫就是要還原到像樸玉一樣的最本能狀態，沒有來自傳統的雕琢，沒有來自個人、家庭、學校、社會環境的雕琢，他對所有東西不再擔待，而採用全新的標準，那是超越傳統社會標準的更大準繩，也就是天道和天德。只要將自己空掉，交給天道、天德，就會自然運轉。所以李小龍講，面對對手時不緊張，你的拳頭自然會打出去，可當你緊張的把對方當敵人時，你的拳腳是繃緊的、出不去的，擋打都會很辛苦。可天道何在？順指看月，見指多於月，唯見月忘指自性現！你本為身體的主人，心有罫礙便無法自控，此時，不是言語有失，就是行為有誤。每個生命都應自由，當我以為、我想的習見產生，也就很難自由。回到本性，放下傳統，又見真我，便能任運自若！

速簡有效

　「簡單、有效、快速」是李小龍的功夫理論，也是他處理生命問題的方式。他把複雜的心理問題簡單化，讓心裡的擔待降到最低，因此能不受外力影響，找到自己真正的平衡。李小龍面對生命始終是勇往直前，別人看似壓力的東西，對他來說都不是壓力。「李小龍」三個字代表的不是那一身功夫，他的功夫當然了得，但更具意義的是，「李小龍」代表一個脫格的生命力量，他在新的人世間裡重新建立一個新的模式、力量和人格特質，以「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的態度永無止盡的運行，直到現在還持續不斷。也就是智者打複雜簡單化，許多知識份子卻把簡單複雜化，也就看不見成龍的自我完成和承諾擔待及自我控制的自由，當然更見不著李小龍的反傳統放下自我而返還真我的自由！

虛心實腹

　要自強，必須做到虛其心，實其腹，心空掉，把杯裡的水倒掉，再裝進新的力量，就能源源不絕的往前。李小龍在功夫上做了許多體會和突破，他在理論上說得更多。在李小龍之前沒有一位武術大師很明白的把功夫的道理和道家、禪宗的東西明白的點出來。古時的人把這東西當最高的準則來修練，可沒有很清楚的說明白，李小龍將它說了出來。也就讓我們看見武學無涯，一旦得道，內可以?病強身，外可以應變處事。因為大德在其中，所以從中學會信廉仁勇，面對比試功夫，定必認真全心投入，尊敬對手，才會返還真我，見五蘊皆空，而表現最精彩的武藝。有一絲苟且嬉笑都進不了化境，也不見如來，是人行邪道。所以太史公認為習武者必有俠義之心，即仁心及磅礡之浩然氣度，故其言必諾，其行必果，因為完全投入，就是自我完成之始，也就是敢於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人不就從傳統或自我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嗎？

當仁不讓

　李小龍說過，中國人就是太忍讓，不敢出頭，其實孔子就講過當仁不讓！跟李小龍一讓，孟子的吾往矣，跟魯迅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不也一樣？吾往矣和橫眉冷對都是自我解放和自我控制的最佳搭擋，就是練氣和功夫中講的既集中又放鬆，可這放鬆卻不是輕佻或輕鬆，那是返還真我的自由狀態。俯首為牛是控制自我和放下自我以玉成其事，成龍講有控制的自由才是自由，不就是美式民主中負責任的自由？即是我的自由不能影響到你自由，或者我的自由必需尊重你的自由的自由。若不如此，李小龍返還自由的放下自我，或倒掉杯中水的意義便不存在。因為李小龍最後展現的還是見山水又是山水的自我控制和完成，這時人的自由才會出現，或者說本性再性，這就是李小龍那麼得到世界武術界，及追求更高人生境界者所一無異置的認同之故。(2009.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