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運動精神和武術精神有何異同?劉翔的退賽和蘇麗文的拼戰到底,老師怎麼看?
超越?克己?
鍾老師:運動精神和武術精神同樣都是盡個人的最大努力,不同的是,運動精神強調超越自己、超越體能、超越精神、超越記錄,以最大的努力去表現自己最好的成績。武術則是要求高度的自我控制,自我完成,強調無己和止戈,把自我拿掉,展現最大的能力以產生最高的平衡,即不亢不卑,能取而不取,隨時蓄勢待發,備而不用,達不戰而屈人之兵,以平息糾紛,停止對方的攻擊,達成最大的穩定並創造和諧。
才全入道
武術鍛鍊過程中最重要的是,如何讓自己達到最高的平衡。武術的最基本要求是自我完成,若能達到自我完成,就能進入莊子所講「才全」的階段。才全的過程歷經許多天路歷程,能夠破「愛別離」,滅「貪嗔癡」,超越五蘊五毒,展現最大的生命控制超越的能力。武術精神最重要的是讓我們回到「道」的本體,見自本心,體會天人合一,掌握萬事萬物的道理,這部分不是運動精神所能達到的。運動員若沒有這部分的體會,即便拿到了奧運金牌,也不知如何掌控自己的生命去向,也不知人生下一步往何處去!
平衡自我
練氣、習武的人應該體會到整個學習修練過程是在高度的平衡自己、控制自己、提昇自己、擴大自己,達到天人合一的狀態,達到莊子所講「有人之形,無人之情」的境界。有形而無情就能夠不受任何是非、業力的影響和干擾,你的功夫判斷就會直指人心。功夫的鍛鍊就是禪宗最高境界的表現,在剎那之間要把自我拿掉,進入甚深禪境,才有辦法掌握武術最高的真諦。因為在裡面,你是忘我的,是和天地齊一的,能夠達到萬化冥合,就能穿越陰陽,能夠見生死,證萬法歸一,穿越天路歷程,無所懼,能納百川,達到法天地完人的境界,這是武術裡所要求的。
何者為能
劉翔退賽的原因是腳跟舊疾複發,一動就痛,根本不能跑。蘇麗文則是膝蓋受傷,那是慣性的受傷點,只要動作上不牽動該傷點,還是可以打,一旦牽動,那就真的很痛。蘇麗文強忍著傷痛,拐著腳還是要打,一打,再打,過了一關又一關,看得觀眾都覺得不忍,教練也叫她退賽,裁判也頻頻問到是否還繼續,她說她要繼續,明知不為可而為之,這的確彰顯了最高的運動精神。
似敗實勝
蘇麗文靠著一拐一拐的還可以去閃躲,甚至踢兩腳,一般人在這種狀況下是會退賽的,蘇麗文堅持到最後,這是為人所不能為。除了對自己高度的期許,也有很強的控制力量,不管她為了什麼,人本來就應該盡其所能做你能做的,直到真的不能為止。蘇麗文的表現,當她有一線希望、一口氣,她都不放棄,雖然輸了,但其實跟贏沒什麼分別,因為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去表現。而一般人則是什麼都沒做,或沒怎麼努力,就抱怨一推,抱怨工作不好找,抱怨老闆不加薪,或生活如何不順等等,沒有盡最大努力的人其實是沒有資格說什麼的,就像功夫鍛鍊,同學有時會覺得很挫折,但沒下足夠有效的苦工鍛鍊何來挫折之說?
為與不為
蘇麗文的表現確實令人感動,但不能拿她和劉翔來比,一來賽事不同,二來傷痛也不一樣,更何況劉翔背負的是十數億人口所給予的高度冀望,這種壓力不是旁人所能理解的。相對的是,難道中國人一定要拿到由西洋人所設計的重頭比賽項目才算是贏?應該回到盡力為之的基本精神,而不是強人之難而為之,奧運金牌理應同等重要,又何來有些項目比其他更重要之說法?說穿了遊戲規則是西洋人訂的,哪來公平?中國人又何必那麼在意?劉翔有絕對的理由決定他跑或不跑,能不能跑他最清楚,痛到什麼程度只有他自己知道,別人沒有理由要求他跑斷腿也要跑,沒有道理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當然,有人說忍痛走到底也可展現所謂的運動精神,但這樣做又有何種意義?劉翔清楚大家在乎的還是他那面金牌。蘇麗文為人所不能為,的確展現了高度的運動精神,但劉翔為了留得青山在而有所「不為」,不能說這樣就違反了運動精神。
強身強技
運動精神固然值得贊許,但也不能因此而忽略了運動的本意──強身。運動員必須很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也要懂得如何強化自己的身體。功夫鍛鍊也一樣,當我們越了解自己,越強化自己,懂得以最佳的技巧應戰,以最大的心靈面對,遇到的意外狀況就會比較少。運動傷害的發生有各種原因,有我們的執著,有訓練上的不足,有觀念上的以為,有許多因緣巧合聚集在一塊兒,最關鍵的是,沒有把自己調整到最平衡的狀態。身心靈如果能達到最平衡的狀態,所做出來的就會是最恰當的動作,也就可以把運動傷害降到最低。
強技無情
莊子講「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我們練功夫常是太多情,太多執著,太多自以為認為的想法,好比老師教的有些動作看起來好像不怎麼樣,就不太願意去練,或根本還沒練就說太難、做不到。功夫的展現需要很多技巧,境界的呈現則是需要許多超越技巧的心靈力量,一種神乎奇技的展現更是需要以天人合一的道來運作,因此,少一點努力都沒辦法讓境界呈現。境界一旦呈現,就看得到原來整個中國文化都融會在功夫上,看似粗淺的拳腳功夫,原來與生命境界、人生意義,和文化深層的靈魂,全都連在一起,這也為什麼少林寺以武為禪,因為沒有一樣運動是像功夫那麼公平和平等的。
自我完成
孟子講過「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說明的不只心性修養的層次,也包括功夫的世界。因為人求功德以完成自我,才能接近放下之境,練功夫不以情勝而以己勝,故必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而自況,認勞筋骨、動心性、克己慾為必經之天路歷程,因而能夠進入無我、無懼、無有罫礙恐怖,自由穿越生命時空。所謂盡性致命,因為功夫本來就是人依道出入陰陽合天人之德,創造化之境,彰浩然正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入無我之境,故神乎其技,遇困則迎刃而解,雷霆萬鈞壓頂際,則若大鵬鳥扶搖搏擊九萬里入無何有之鄉,達逍遙自在不求功之境!此功夫之道。 (2008.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