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說沒有什麼感覺是她寫不出來的,一般人不但沒有她這種表達能力,可能連感覺都沒有,這種感知能力有可能靠後天培養嗎?

天縱英才

鍾老師:張愛玲說沒有什麼感覺是她寫不出來的,也就是她能夠把自己的感知完整的描繪出來,的確,一般人不但沒有這種能力,可能連感覺都沒有。張愛玲是有感覺的,又能將感覺寫出來,這是一種體會的能力。有些人體會能力很深,體會之後又有描繪的能力將它轉化出來。有些東西很難用言語描述,張愛玲是什麼都能描述,那必須是體會能力很強,文字能力很強。張愛玲的覺受能力很強,包括有形的、無形的,在她的腦子轉一轉,就能轉成文字,形成一個精彩的世界。

透視生命

 很多東西張愛玲看得到的,一般人卻看不到。一般人雖然也能看到一些東西,但多半是沒用的,譬如這人變胖或變瘦了、臉上多長了幾顆痘子、身上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手上拿的包包是什麼牌子……諸如此類的,真正有用的,如這個人的智慧、包容力、涵養等,一般人卻看不到,也不在意。更大的問題是,人的執著使聽者只選擇性的聽他要聽和聽得進去的,也就是說,人很難全心或真心聽懂別人的話,曲解和斷章取義卻是易如反掌!

心眼唯識

 張愛玲的感知世界是類似莊子所說像鯤和鵬那樣無所不包的大,一看就能聯想到許多東西,而且很容易抓到最真實的感覺。有些人的感覺和真實狀況差距很大,全是些情緒反應,看東想西的還信以為真,這更慘了,也就是執著到極點。張愛玲的長處是,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能說出別人說不出的,也就是她的心靈能力很大。一般人是該看的看不到,不該看的卻看了一堆,不僅文學上的涵養不能比,連心靈的能力都和張愛玲差距甚大。

至虛無礙

 心靈能力如何培養?莊子講,如果我們能把心靈放大到像鵬或鯤一樣,本來看不見的,慢慢就可以看見了。鯤是任何東西過來,牠都能承接,鵬是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攔牠,有這兩種力量,什麼就都能看見。鯤就像禪宗所講的「放下」,因為鯤處至虛不求的狀態,故能夠放下,又全都可以承接。鵬的意思就是「悟」,悟了,那裡都去得了,不悟,去了等於沒去。許多人做了許多事,如讀書、聽講、參禪、修練……等四處學習,去了嗎?學到了嗎?會了嗎?悟了嗎?許多人去是去了,不單學不會,更沒有悟!就像胡金銓的電影《山中傳奇》裡的書生一樣,有一天書生要到山裡頭去抄經,半路上遇到一位樵夫,他向樵夫問路,隨後來到一座涼亭,因為走累了就在亭裡打起盹來,醒來時又看見剛才那一位樵夫,他似乎是砍完柴回來,樵夫問他:「你去了嗎?」,書生說:「我好像去了」。

沒去沒來

 「好像去了」究竟是去了還是沒去?書生做了一場夢,夢裡是那麼的真實,所以他說好像去了。反過來看,我們的人生確實走了大半輩子,但卻是那麼的虛假,走過又好像沒走過一樣,又回到原點。很多時候想像的世界和真實世界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把想像的東西變成真實世界所有,需要高度的還原能力。想像的世界有可能成真,就看你有沒有能力把它轉成真的,落實下來。想像純粹是假的,可是如果能將想像以假作真詮釋成真實的世界時,就會落實到我們的生活裡,也就是把理想落實到生活中,把天堂引入我們原有地獄般的生活裡。

人間天上

 我們一直講人間很苦,生活很煩,那是因為我們從來都沒有將天堂引入我們的生活裡,卻一直將感覺引在身邊,感覺是地獄,想像是天堂。感覺多半都不真,大多是情緒反應,但如果能分辨感覺是怎麼來的,就能把感覺去掉,接近真實的感知能力才有辦法出現。為什麼想像是天堂?所有想像都是夢想,夢想有些是不可能的,有些是假的。唐吉訶德的夢就是不可能的夢,宗教的夢也是不可能的夢,卻是最大的夢。假的夢像政治裡的那種夢,表面是講追求類似宗教的普渡世人,大家都可以得到烏托邦,因此共產主義、民主主義等各種主義都出籠,這些都是假相,因為根本不能落實。

夢迴武陵

 宗教雖然是假的,但它的內涵比起政治裡的夢還比較容易落實,因為它能進入個人的自由心靈裡,譬如我相信上帝,上帝就在我的心靈裡,我相信佛祖,佛祖就在我的心靈裡。這種以假作真的方式是把想像轉成一個理想,變成生活裡的某一種守則或法則,可讓人依法運作,我們說這是一種世間法,讓沒有依靠的人可以依靠。可是中國人的真正修練方法不是靠這種世間法,先賢聖哲們認為以假作真最大的要件在於能夠自誠而明,透過點燃真我的心燈,覺受便變成生命內燃的原料,感覺便超越情緒之障,想像便轉化成內在自明的光華。從自誠明到自明誠,理想變得不再是夢想,而是實相,要成就多高的境界和多廣的法相,端看悟修者的造化。因此中國人的「尋夢」過程,都是靠自己的修練,修練成一個完整的人,不需依賴任何東西。

藐姑射山

 莊子講:「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至人的境界是心中無我,神人的境界是不求功德,不在乎別人說什麼,聖人的境界是不在乎名節,做真正該做的事。不管是至人、神人或聖人,都是進入一種著而不染,應無所住的不作為反應狀態,也因此什麼都看得見,什麼都能明白,所謂的感知能力就這麼產生。反過來講,有自我反應的話,看到的只有自己,聽到的只是自己想聽的,當然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能明白,有感還不如不感,因為這時的感覺被情緒帶動鐵定是錯誤的訊息。譬如和人爭吵就是在做自我反應,因為「我」有尊嚴,你損害了我的尊嚴,我一定跟你吵到底,這時不管對方說得再有道理,你也會當它沒道理的。

而生其心

 張愛玲看事情,一看就明白,一般人怎麼看都看不明白,就用自己原來的想法,說是想法,其實是執著和堅持。就像我在功夫課裡常講的,能否看到敵人的背後,就能明白為何張愛玲能看到那麼多東西。有些同學在功夫對打時打得很吃力,那是因為看不到敵人的背後,看得到就知道對方的動作是什麼,簡單的講就是你知道對方想做什麼,那就好打了,就像張愛玲知道怎麼寫讀者會喜歡看的一樣。那個年代,白話文才開始推行,然而張愛玲寫過的白話,以後都沒再見有人寫得更好。因為她不單有辦法讓句句寫來都是佳句,更能帶我們看到和進入極其精彩燦爛的不同世界,感情又如此纖細逼人,震撼心靈,一邊謳歌愛情,卻又一邊責難人性,似普賢菩薩看遍一切處的真,便又義無反顧的如那飄飄鴻冥的沙鷗般淡出淡入。沒人能像張愛玲一樣,表達出來是如此出類拔萃,可以一通百通,所有人都會被她打動。一般人看杯蓋是杯蓋,其餘什麼都看不見,又如何體會別人的想法,不能體會又怎麼能夠溝通?當然是互不相讓,爭執不斷,不然就是活死人般的執著無理和橫蠻了!(2008.03.05)

 


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