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跟老師一起練氣、練太極或功夫,老師的動作看起來很柔,但卻讓人感受到一股強勁而不可抵擋之勢。我們僅能就自己的解讀看老師表面的動作,卻很難看到真正的內在運作。怎麼看?又如何能做得像老師那樣的動作?
有力無氣
鍾老師:不管氣功或功夫的動作,其實都不是用肌肉的力量,因為肌肉的力量有限,而且太多的肌力容易造成動作的僵化。用了力就形諸於外,形諸於外就走不進氣的境界。練氣或功夫有個很重要的基本概念就是,力量用到外面去,看得見力量,氣就不見了。所以,有些同學在鍛鍊時,由於用力過度,氣出不來,很容易就進到感觀世界,人的感覺起動,身體就被感性所主宰。感性和內分泌、賀爾蒙有很大的關連,賀爾蒙會創造假相,人就以為進到氣的境界裡,其實不是。
心停氣動
要進到氣的真實境界裡,必須讓賀爾蒙不見,也就是讓我們的喜怒哀樂不見,這時我們的心是平的,心平氣就和。當我們的心起動,內分泌起動,就會被七情六慾、五蘊十魔所牽動,這時我們的氣就出不來,氣不能運轉,就進不到莊子《逍遙遊》所說的鯤和鵬的境界。鯤是不斷的增長能量,鵬是不停的超越、打開,讓我們的自性能夠俱足,讓自性和佛性能接連,也就是和內在的真我(不是自我),和天地接連。
天人合一
跟天地接連就是進入自然的狀態,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齊一,達到高度的齊物狀態,這時所體會的生命境界就達到最大、最廣、最深。要進到這種境界以儒家的學說來講,我們的態度必須是謙虛的,以道家的哲學來講,我們的心應該能致虛之極,心量不但要無,更要達到至無,生命能量才會開始起動。只要有一點點「自我」存在,生命能量是沒辦法啟動的。練功時若著念,又不能控制自己,做出來的動作只是慾望、自我和形的表現,談不上內在氣的運作。所以懂武的人看似不懂,有氣功的人看似極柔,不動的人卻會極快,似柔弱實極剛強,其中原因在乎身練心修過了練神還虛之境沒?!
其死剛強
練氣功或功夫要練到隨時隨地碰到任何狀況,馬上能心平氣和,在遇到狀況那一剎那也許會動火,但幾秒後火就不見了,又保持原來的平衡。或許突然飆了半句話出來,但能馬上停住,不再講下去,這是有修、有練的人。沒修、沒練的人一開口就直戮人心,停不下來,講到自己痛快為止,不管傷人有多深,自己的道德有多糟蹋。若明白許多人的許多話只是滿足一己的八卦、一時的怨懟,或是為了傷人,我們大可不必仔細推敲而心受影響,人言自然就不可畏了。
生也柔弱
會在意別人的說法,是因為我們太多心,太多想法,太多情緒,太多自我,太多我以為的,又堅持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別人的說法是有問題的,也因此能量耗盡,不能貯存。沒有想法能量才能貯存,才能像莊子所講的鯤一樣,不停的貯存能量,不停的壯大。政治人物老愛強調自我意識、主權、主張多重要,其實是為了分化百姓,讓別人你爭我奪無法團結,最後全都拜倒在他強而有力的威權之下。強調「我」多重要,別人就真的看得起我嗎?把「我」拿掉,把我以為的、我認為的都拿掉,「我」是不是就真的不見了?當然不是,相反的,這時真正的我才會出現。人辛苦一輩子,爭了一輩子,只為爭個假我,值得嗎?
至人無己
莊子所謂「至人無己」,而我們呢?有沒有自己?有到極點,所以會傷心、會不滿。把自己拿走就不會痛苦了!莊子說把自我拿掉,跟藐姑射山裡那些神人一樣,不在乎誰當皇帝,誰當總統,天下太平也好,天下大亂也好都無所謂,要在乎的是能否讓天下的真理和道持續飄揚。感性愈多,人愈瘋狂,把感性減少,人就落實了。天地那麼大,要面對的狀況那麼多,對宇宙世事,天地並不會故意去反應,僅是順其自然的去調整。相較於天地,人是那麼的渺小,卻整天在分別這、分別那,指指點點,話東說西,諷刺了別人以為是打哈哈,更不要說是幽默了,因為幽默是虧己樂人啊!所以一點點小事心裡就會起一堆反應,不是庸人自擾嗎?
神人無功
練功的目的是要把我們的想法解放出來,不用意念,就不會受七情六慾的牽制,身體也不會栽在這些內分泌的反應上。「我感」起動時,人就會開始去界定事情對或不對,說實在,多數人只有分別心而沒有分別智,卻深信自己的看法是對的,那是太過自大了!把自大拿掉,不管別人和我們同不同,想法一不一樣,都覺得很好。這也是《逍遙遊》所講「鯤」的道理,生命承載力像鯤那麼大就不會受別人所影響,或像許由一樣,全天下人都稱讚我,我不會因而有半點的特別快樂,所有人都罵我,我也無所謂,因為我不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裡,我知道什麼叫做生命的去向。
止於至善
找到自己的定位,又何以會在乎人家的講法?!別人與我們意見不同,聽聽看,有道理就接受,沒道理就笑笑,你說你的,我做我的,不需有什麼強烈反應。莊子說「我做我的」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必須進到「藐姑射山」;這是一座夏天不熱,冬天不冷,充滿花香鳥語的地方,裡面沒有風暴,冬天雖不冷,但一樣會飄雪,因為沒有情緒起伏。這種神奇的境界是由我們的心去創造,其中支撐的是善的根源,是由我們一草一木去栽種出來的,因為是自己一步一腳印去做的,所以是真的,不是假的。如果不是一步一腳印,而是突然感性一來就進去什麼神奇境界,可是修練完畢出門去,就和人起爭執,這種修練用不到生活上,全都是假的、空的。
真人若無
為何鼓勵大家練武?因為「武」可以把抽象的世界落實到現實世界裡,大家若能透過練氣、練武,把體會到、感覺到、修練到的境界落實到生活上,將我們的生活變成藐姑射山,把自己當成裡頭的真人、至人、神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麼,別人說什麼,我們的心裡就不會有半點起伏。這時就能和天地齊一,知道真正的世界究竟為何,該如何反應,眼界自然打開,才不會當全世界人都在談環保議題時,我們卻努力在去除某個姓氏。
藐姑射山
氣功、功夫鍛鍊就是進到藐姑射山的過程,必須有足夠的能量、智慧,隨時都能保持平衡才能走進去。進到裡頭,熱的時候不會很熱,冷的時候不會很冷,許多情緒起伏在這裡都會降到最低。鍛鍊過程,即便同修有所起伏,我們也能控制自己情緒,把能量內化到身體裡面,將自己複製成藐姑射山的神人,面對家人、親人、朋友時就能有更大的氣量,像鯤和鵬一樣有那麼大的氣度面對所有狀況,就會看到「自我」有多渺小,同時也看到許多人都是這麼渺少,心裡也就不會再起動,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去做真正該做的事。
自由自在
這時我們的動作就能自由自在,達到坤厚載物德合無疆的境界,修身養生便有完成的機會,而這就是練氣的目的。跳出三界五行,越過生死玄關,充塞以天地正氣,返還九轉的一口靈氣,存神識中最後的丹心,達到最大的自我完成,而這就是練武的目的。
鵬乾鯤坤
鯤是坤,是水,至柔,至虛,至陰,和養的意涵。鵬是乾,是火,至剛,至大,至陽,和超越轉生的意義。對我們來講,鯤是讓我們放下一切,損所有我以為和自我的心,像東方不敗的自宮,才能達到真的修練自己。鵬是叫我們超昇到最高點,如在外太空看地球,心中才會高大寬廣,如百川入海成其大!氣功是坤,武功是乾,氣虛以養,是以無所不接,我武維揚,故行健自強不息,是以步步高升,能日新又新日日新,這正是中華文化的核心道統。(2008.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