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當今社會治安敗壞,連政府都束手無策,在這樣的環境中,人的價值何在?去向在那?
皆備於我
鍾老師:人生途中隨時會碰到許多狀況,台灣目前的情形就像潘朵拉的盒子打開,各層次的問題一一浮現,讓許多人心裡倍感不安,究竟要把自己託付給誰?事實上,當我們把所有事情託付給政府,或把自己託付給家庭、教會、團體、社會時,就沒有了自己,因為這時的自己已成為奴隸。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就必須像孟子所講「萬物皆備於我矣」,知道如何做自己,知道如何與人為善,如何善與人同。
民之為貴
國家有權力,但權力是人民賦予政府的,因此在民主國家,人民就不能相信政府萬能,由政府計畫安排一切。人民必須有自主抉擇單獨擁抱私有自主,或同時接受私有自主與國家安排的兩種選項。這是海耶夫在《通往奴役之路》中所倡的理論,而傅利曼在《資本主義與自由》中更倡言人民是政府的主人,政府只是讓人達成自由和發揮長處的工具!所以孟子講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樣人民才會體會何為自由!
不為人欺
所以國家必須要給老百姓一些基本資助、基本環境,才堪稱一個國家,同樣的,個人要把自己的基本能力、德性準備好,才有機會成為一個完整的人。若是社會價值倒錯,權威落在次等人身上,老百姓直接受害,人民的集體意識不見了,只剩下個人意識,導致人與人之間的誠心慢慢不見了,人的價值被權威取代,人就失去了平衡,找不到自己,就會把自己交給周邊的人,使生命變成一場空。傅利曼講「我們必須成為自由人」,如何成為自由人?佛家講「不為人所欺」,不為人所欺就能成為真正的自由人。
窗雪門船
要不為人所欺必須具備三種基本能力,第一是孟子所講的「仁義禮智」,第二是「反身而誠」,有足夠的反省力量,再展現生命的誠,以這種誠的力量面對天地,面對大眾,面對自己,之後,就能在身體裡產生光明,光照大地,這時生命就有了去向,就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第三是「超然物外」,不為目前的位置所困,也不要盲目的跟著人走,才不會有執著。像杜甫所講「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在自己所處的小地方裡,心神收攝的話,就能看到遠山層層疊疊的千年雪,千年雪意指種種因緣、生命的來去。窗明几淨,心靈就可以完全通透。而門泊東吳萬里船的意思是,只要打開心中的門,便會看見一如鄭和下西洋走了萬里的船停在東吳;東吳意指到彼岸,也是波耶波蘿密的一個基本起點。門窗是心目中人生的家,門是保護自己的、平衡的力量和開放的力量,窗是超然物外,了然於胸,智慧通透的象徵,表示能夠不受人欺,不為己瞞的心境。
眾裡尋他
找到生命去向,生命才會有意義。但生命的去向究竟在那裡?王國維講人生有三境,第一境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第二境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姍處」。桐間露落,柳下風來,生命剛開始的確非常愜意、瀟灑、快樂和美好,可是這階段一下子就沒有了,只得一步步走過生澀的少年、青年階段,精力耗盡,慢慢的也找到一個所謂的方向,可是並不清楚那是什麼,再摸索下去,到後來才看到生命的去向。這過程沒有真的去盡心盡力,是看不見,也做不到的。能夠回頭才能看見,但回頭不是偶然的,也不是隨便做就做得出來的,而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做得出來的。要回頭極難,所以孟子才強調「反身而誠」,人若沒有反省和回頭的能力,就不可能開悟和改變生命。
何去何從
舉一個尋找生命去向的例子,韓愈被貶南陽(潮州)時寫了一首詩,其中兩句:「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湧藍關馬不前」,雲擋在秦嶺前面,霧茫茫,什麼都看不見,家在那裡?他被迫離家到新的地方去,秦嶺那邊風雪大到馬都前進不得,他要找的是如何安身立命的去向。韓愈被迫離開舊家,那個舊家還算家嗎?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未來的新家是家嗎?看起來不是,可是去到了好像又是,究竟是還不是?
去了沒去
就像胡金銓所導的《空中靈雨》電影裡,有位書生要到寺廟裡去抄經,途中向一個樵夫問路後,便在一座亭子裡小憩,睡了一覺醒來,看到先前那位樵夫砍完柴回來,樵夫問他:「你去了嗎?」,書生回答:「我好像去了」,樵夫再問:「你究竟是去了,還是沒去?」,書生迷迷糊糊的答不出話來。人常常是這樣迷惘,看不見,不清楚,因為生命能量不曾落實。多數人很容易受到身邊的人事物所影響,自己沒辦法建立一種相對的平衡,也就不知道生命的去向在那。
反躬而誠
生命能落實,能看見自己的去向,這時社會再亂,我們都有能力挺過去,扛起來,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這樣的生命才有真正的價值。人生定位不是定在某個國家或政府上頭,否則該政府解體了,萬一權力落在一些利己的小團體執著者身上,我們的一生豈不毀了?走自己的路最重要,但不是把自己放到某個地方、某個團體、某個人、某件事去做定位,而是回到自己的身上,反躬而誠,從自己的根本去下功夫,讓生命自動產生去向,再擴而充之,才有辦法突破黑暗的年代,找到生命真正的意義。
天地立心
功夫鍛鍊是培養我們有更扎實、更清楚、更大的毅力恆心和實力,挺我們走過堅苦路段,其中一個極重要的能力。能反躬而誠,所看到的世界將是一個寧靜沈澱的世界,像水晶一樣一切都看清楚,裡面的閃閃亮光就跟千百種點子一樣,萬法齊生。便明白功夫不就是成仁取義的基石?功夫不就點出「我命在我不在天」的方向?功夫正是傳燈說法,光照天下的法門!這時就會了解為何古人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2007.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