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氣功文化學會製作 問：李連杰的功夫和他的修佛關連何在？
鍾老師：前些日子，李連杰在一場名為「無名問無明」和聖嚴法師的對談中提到，他八歲開始習武，很小就拿下中國大陸武術全能冠軍，但隨著年齡增長，逐漸發現自己並非全能，他說：「武術雖讓人身體強壯，卻不能讓人心靈成長且擺脫煩惱」。因而開始反省自我，最後在佛法中找到讓他心靈平靜的力量。還有，五年前李連杰皈依密宗羅項桑仁波切，篤信佛教，曾一度計劃息影，專心修行，卻因為上師的指示：「你還沒完成你生命中的使命」而收起息影的計劃。
從這段談話我們知道李連杰從小就學武，但並沒有從學武中直接體會到更寬廣的空間，他只學到功夫的技巧，對功夫裡面的「道」並沒有完全掌握，因此必須轉換跑道，退而求其他。他反思許多，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直到接觸佛法之後，他找到了一個法。也就是說，練武並沒讓他體會到更深的哲學境界、心靈境界、精神境界。但事實上，古時候的武術不是為了練身體，而是為了練心，即所謂的修心養性，所以練拳其實是練心。
身心合一
菩提達摩東來，進入少林寺第一件事就是要那些僧人練功夫，因為練功夫才有精神、體能、專注能力去研習佛經，也就是練武就是修佛、即身成佛的基本法門。即身成佛是金剛乘密宗的最高法門，金剛乘是合小乘和大乘於一身，即身就是透過身體的鍛鍊，從中體會身體內部，整合所有意識，那是一種統合的能力，把身體所有的感覺歸一的法門。
練武這個法門自達摩傳下變成少林功夫之後，一直以來都強調練武的境界就是學佛的境界，練拳就是練心，所有的拳腳功夫都是修身、修心的基本法則。所以古人講：「練功不練拳，登峰難上難，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和練拳兩者是整合的，功是修的，拳是練的，一個修，一個練，修練修練兩者是無法分開的。可是中國武術傳到後來，功是功，拳是拳，修歸修，練歸練，修和練變成兩碼子事，練功夫或練拳的人也就沒有辦法體會修行是什麼東西。
傳燈說法
達摩講得很清楚，他說：「我來自彼岸，傳法解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因為大家對法，對佛，對道，都搞不清楚，所以他來傳這個道，讓大家體會「一門深入，普遍承載」，也就是從即身成佛開始，把身修好，心就好了，還要再安心嗎？不用安心，也不用修心了！修心是多餘的，因為你心動了才需要修心。
練武是最直接的法門，如果學武的人連這個道理都不能體會，那可說中國武術的道已經不見了，其中的精華不見了。現在大家所學的都是把垃圾當精華，聽人嘴巴講得頭頭是道，或手上拿到什麼資料，就努力去感覺其中的深奧和精妙，以為學到了精華，其實不然，真正的精華是在「修」裡面，沒有修，就沒有功夫，沒有修身的功夫，也就沒有心靈的境界產生。心靈境界不是幻想出來的，它是經由一種整體修練，或所謂「生與愛十二層次」的高度身心整合、融會的修練之後所產生出來的。
外家內練
少林功夫拳路剛猛，走外家，氣灌筋皮骨，可是筋皮骨裡面的底子是精氣神，所以應先把精氣神練好了，筋皮骨自然就不會有問題。練好了筋皮骨，還必須過渡到心意氣、形意神，那就更容易了，而且境界也更高。可是一般讀書人很難進到這種境界，因為讀書、思考一切都以腦子所依歸，存在腦子裡不等於我存在，我思不一定我在，其實真正的我不見了，學者只是存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資訊垃圾在腦中罷了！
生命不是腦子裡的一堆資訊，而是在於我們的心，心所在的位置就是所謂的中元，它是整合身體上下所有能量而匯聚出來的一種幅射光熱，而修道之人有高度的能量外放就是從心出來的。心把知識融化掉變成智慧，把所有的功夫融化掉變成能量和氣度，成為佛家所講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那種高度的內外雙修的境界，這種境界，學武的人才有辦法去體會。可是李連杰不易體會，這表示從一開始修練就不得法，他是有技術的，但不得法，等到掌握佛學之後才能安頓他的心，不僅繞了個圈，還是兩個不能整合的東西，只是多了個佛法可以幫他處理人生的一些問題，而不是本身的功夫可以幫他直接化解生命中的種種狀況。
直了成道
本來學功夫就是直了頓悟，直接修成，不假外求。少林功夫自達摩祖師東來，從修練、練功、功夫裡直接自了成佛，別無他求，也無他法。走出去求佛法，那個佛法已經不是佛法了，那是假的法，法相的法，披著文字的法。李連杰轉個圈從佛法裡找東西，當然是找到一些東西，可是那已經不是原來的東西。李連杰身手很好，但如不能把功夫融化入自己的生命而要外求，變成過門不入便可惜了！
李連杰的問題在於他所學背離了道，中國儒釋道三家的道統早已斷了一兩百年了，裡面基本的東西一早就不見了，中國武術隨著儒釋道三家的道統斷掉之後也跟著斷掉了。因為那是一個道體、道心，當儒、釋、道、武術等這些東西脫離了原來的道統時，就很難再接回去，修的人離道心越修越遠，只剩皮相而已，根本很難體會其中精華奧妙之處，只好變成從思想上去修法，從冥想中去修法，那不是真的鍛鍊。功夫若只是從技巧上去修，所修到的是皮相功夫假的，倘若還要外求去找，找來的東西已經不是原來的東西了。
不假外求
李連杰的問題其實與陳履安的狀況類似，陳在練氣功十幾年後覺得氣功不夠究竟，不是殊勝法門，不過是類似神通的東西，所以在接觸佛法後便放掉了氣功，其實狀況是與李一樣。李練武而覺不足，陳練氣功而覺不夠，基本的問題在於入門不得法，不入道。如果是菩提達摩傳功夫給李陳兩人，可能境況不同，就不會心外求道，法外尋經！
道命心體
再看李小龍為何能挺立西方至今不衰？因為他的功夫就是道，他以生命創立截拳道，在好萊塢留下發人深思的功夫影集，寫下不少武與道的文章和書籍，其道以生命引證，其功夫揚名立萬，其心識歷久長存，是因為他把道與功夫、生命與武道的神識融會而轉生了。
中國的功夫全都是「一門深入，普遍承載」，所有的法都在其中，不假外求，無論雕刻、繪書、書法，所謂琴棋書畫、射御書數、功夫鍛練和儒釋道三家的東西，全都是一以貫之的，丟其一，就全丟了，要再進去就很難。所以，學的人慢慢就只學到皮相而已，很難體會其中精要，想學好還得另外找個東西來支撐，那就不對了。譬如王羲之，也許與魏晉隋唐清議之輩都有接觸佛道，卻也未必需要投身其中修個佛道之法來增強他的寫字功夫。蘇東坡與佛印同遊，不過是擷取佛家之空靈氣韻來造就他的不世文章成就，而不一定靠佛法作唯一依歸。古人學書法，學音律，學棋藝，都會與道相連，才能進入高度形而上的境界。
佛化功夫
修道必須從基本開始，功夫就是道，少林佛學就是功夫，功夫就是佛，它是即身成佛的法門，自然不需要外求。傳奇人物張三丰，從少林功夫的道看到陰陽兩面，他的功夫是道家和佛家的高度整合，他把少林和太極的東西全部融會一體，這不是道是什麼？還需要再找什麼？不用找了，其中已圓融兼備，剛柔並濟，陰陽合和，心氣相通，身心合一，及至天人合一，這種功夫境界多高！心靈的體會多深！少林功夫的大力金剛指、一陽指或羅漢拳，強調要打出一種很扎實的、腳踏實地的人生，一種博學篤實的儒家精神；一陽指指的是整個人高度的身心靈、精氣神、意氣識的整合，同時對生命中心體相用圓融落實的認知和統一。
乾元大吉
道家太極拳強調把陽和陰的東西物化、同體和共生，人的境界就更大，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上陰下陽，上虛下實，這種生命態度，直接體會易經乾卦所講的「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夕惕若厲，若躍在淵，飛龍在天，亢龍有悔」，整個生命多完整，看到坤道的「凝霜堅冰至，直方大，坤厚載物，德合無疆」，裡面每一層的境界，前後呼應，達到最大的人生基本體悟。 太極功夫裡每一個動作都代表陰陽虛實，代表一種全方位的人生態度，所謂行住坐臥的一種基本態度，所以中國文化和功夫都沒再往外學習，因為向中騁馳，裡面就學不完了。
學中國功夫最重要的是，如何打開裡面的門，體會裡面的道體。體會得了，功夫就到了，身手攆來都是妙花生筆，隨便一揮，那就是庖丁解牛，生命境界達到這種程度時，一切東西都自然迎刃而解，周圍所有東西都能圓融兼備，神乎奇技，遊戲人間。體會不了，你的動作是假的、空的、表面的，就會覺得拘謹不已，罫礙滿天，執著滿地，左右不是人，整個人就像個活死人。從功夫裡就能看到自在，從功夫裡看到放下，看到超越，看到轉輪化生，直了成佛就在此身，一切都在功夫裡。(2003.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