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功宗教化或企業化,對學習者之幫助或影響何在?

鍾老師:氣功在中國古代是屬於一種小眾或個人的修練活動,而非大眾化活動。如果要將氣功變成一種大眾化活動,很容易就會走上宗教化或企業化,如此一來,和氣功原有的本質就沒有太大關連。氣功的精神和要義應該推廣,但是氣功的修練活動卻應更為小心和謹慎來經營。

修練本質

 氣功是中國古代的一種修身、養性、提昇身心靈的功夫和生命的學問。讓生命產生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變成「半仙」或「超人」,以此能力去提昇自己的生命,達到高度的自我完成,也就是達到修證己身的目的,之後,才有能力齊家。齊家不一定是結婚,而是指有社會能力,可以平衡的處理社會上的種種問題。接著是治國、平天下。治國也不一定就是管理國家,而是指有分別智判斷天下事,指出問題所在和點出願景去向。最後平天下,也就是生命內攝外照的渡化和齊一問題,煩惱自然全都夷平。這樣的功夫很顯然就不是一種非常大眾化的活動。

 古代牽涉氣功運作的兩門派,一派是佛家,另一派是道家。佛家的修練宗教性較強,比較組識化、大眾化和企業化,道家的修練比較個人化。禪宗為中國所創之佛學,自六祖慧能後,其修練逐漸脫離道家那種個人高度身心合一、文武合一、性命雙修,也就是佛家定慧雙修的方法,而明顯的走向宗教化的路線。修練上比較集中在心的層次,涵蓋的範圍也就比較窄,修練方法相對變得比較簡單,只要相信就好,心誠則靈,像天主教、基督教一樣,入我門來,上帝便會眷顧你;而佛教就會有滿天神佛來保佑你。有神明保佑,我的罪就可以交給佛祖、觀音菩薩、天主、上帝,我就沒罪了,或者再捐點錢,做點善事,也可以贖罪。

全力為功

 如同禪宗的尋牛十二步、四禪八定等戒、定、慧的功夫,道家的修練也強調必須苦修、苦練,從煉精化氣開始,再煉氣化神、煉神還虛、還虛入道,練得好辛苦才能有一點點成就。但達到一個境界時,你就會發現什麼問題都可以處理了。只不過要進到這個境界並不容易,非任何人都可以,所以能收的徒弟就有限了。古時候道家和佛家是挑徒弟的,而道教和佛教比較不挑徒弟,和一般宗教差不多,你來我就收。道家這種經由老師的傳道、授業、解惑,學生要能夠轉化、提昇和開悟自己的生命,達到最高的「道」的境界。要求那麼高就不太可能收一大堆學生,必須挑有慧根的才可以,如同神光見達摩的境界。所以道家的傳道就像禪宗所說的,以直指人心、耳提面命、口授心傳的方式慢慢一層一層的切入,這是不容易做得到,因此就不太可能宗教化和企業化。

普渡範圍

 佛教強調普渡眾生,在宗教活動上採取不收費的方式,因此信徒較多,組織龐大。佛教也講道德,講因果,以慈悲為出發點,因而感動許多人,也就有更多人捐獻,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種自動捐獻方式,形成一種有效的經濟活動,儼然一個小型社會模式。當然這些捐款不是據為私有,而是十方來十方去,吸引信眾讓他們有所歸依,再回饋給社會。如果主持者的氣度、智慧沒那麼大時,在捐款的運用上可能有所偏差,這是在所難免的。而有些教派處理能力不足,或有私心,就容易製造出一些問題。

 道家不是講普渡眾生,而是講普渡有緣。因為自立更生,能力有限,所以只能幫有緣的人。道家以收費方式幫人處理一些問題,譬如做法事等。道家不依賴任何其他的名相,不重教化。但道教就未必這樣,道教的有些做法和佛教類似。道家的運作著重在「自由人」的意義,處理問題是從自由身去運作,也就不會去組織一個龐大的教派。道家講自我修練,達到一定的能力去解決問題。道家的做法和儒家的做法類似,孔子、孟子到處講學,來聽的學生都會給束脩,老師才能夠維持生活,才能繼續傳道、授業。

神奇力量?

 宗教強調「神的力量」,氣功宗教化之後,大家都相信有神奇的功法,可以讓我們一夕間就能打通任督二脈、充滿能量、成佛、得道。但真正的練氣講究內在修行,修練的觀念首先要不迷,重空性和放下,其次是從修身處調身、調心、修靈,最後是修道、得道。練氣的目的是要打開自己的覺受,而非著迷於自身的覺受,提昇領悟力,提昇自己的見解,看到真理等等,這與宗教方式要讓學生深信著迷的目的正好相反。

 宗教講普渡眾生,大家都可以進來,都是上帝的子民,佛陀的子民。可是進去以後就得貢獻了。佛家講的是眾生平等,人無分南北東西,但多半教派都有內外人我之分,而且信徒是有等級的,捐的愈多,等級愈高,無法出錢的就出力。表面上這些道場不收費,但收場地費或隨意損獻。人是貪心的,愈是費用低,來得人就愈多。對設道場的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人氣旺,市場學上強調聚眾就是財,因為人多錢就多了,還可以附帶賣一些健康食品、健康器材、法器、書本、錄音和錄影帶等等,學員就拼命「奉獻」(花錢有藉口)。

捨本逐末

 不同的收費方式,那個對那個錯,很難講,可是就修練上來說,將道德、宗教扯在一塊的免費方式,會使學員的執著比較深,迷的成份比較多。有些人的價值判斷不甚清楚,以為「免費,所以代表慈善的,功夫也一定好,我就更相信他」。收不收費,和功夫好不好、心是否善是兩回事,免費的道場可能有功夫好的老師,但絕對不會很多。一大堆學員上課,怎麼教?怎麼學?除非是像嚴新的帶功講半催眠的方法(與宗教中通靈術類同)才能同時帶幾萬人「上課」。一個老師不可能同時教太多學生,因為功夫是要靠耳提面命、口授心傳,久了之後慢慢潛移默化,才能直指人心,而不是一開始就直指人心,學生一開始根本聽不懂,共振不起來,無法體會。每個人的本質不同,問題不同,老師在指導學生時必須用很多不同的角度、觀念去幫他們化解,在修練上有更多問題要克服,必須花很多時間調教,而且老師更需要具備相當的生命能量與學生們在練功時、指導時、解惑時、修心時等不同的時空境界上不斷的交匯和共振,才能讓學生有真正的體會。

習薰持種

 氣功修練不可能廣納所有人,因為符合條件的人不多,一是聽得懂的人有限,二是機緣不廣,只能招收一些有緣人。好比孔子當年周遊列國,到處講學,影響後世無數人,但終其一生弟子不過三千,而最後堪稱孔子弟子的不過七十二人。因為孔子的傳授方式與道家的修練方法類似,沒辦法組織化。氣功傳授必須照顧到每個學員,也就不可能開設很多道場,少林寺自達摩入寺千餘年,那麼久才有一個南部分會(福建蒲田少林)。氣功道場要開設那麼多,就不是在傳授氣功,也就不會是真正修身、修心、修靈的功夫,而是在傳達一些宗教理念,或是以宗教方式做企業經營。其出發點以營利為主,功夫上以旁門左道的幻影術作為噱頭,不懂的人以為這些師傅真的功深法玄,厲害神奇無比,其實都給自己的幻覺和無知所騙了。因為速成功法中所用的都是自我暗示和催眠的作用,而不是真的在練功。有人喜歡人多,其實可能是想拉點生意上的關係,都跟修練無關!

信我得救?

 企業化的氣功,學生只能學習到大眾化的、速食的東西,而不是個人內化的修養。宗教化的氣功從某個角度來講也是在「賣」東西,給你一個希望,給你一個安定感。為何說「賣」?因為一下子就可以給你「產品」了,因為你相信它,心就會進入到某個層次,就會產生一定的力量。但真正的修練不是靠外來的東西,它是一種內在的自我修練,透過鍛鍊去認識自己,認同自己,讓本性改變,讓身心靈統合,讓內在自性與外在自然環境結合,達到所謂的天人合一,並將此能力運用在日常生活上,就能做到禪宗強調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或道家大鵬鳥逍遙遊般的自由自在。這種鍛鍊就不可能大眾化,也不可能企業化經營。所以當一個道場開了幾十個分部,最大的問題是,那來的那麼多氣功老師。氣功鍛鍊沒有幾十載,那來的真功夫。沒有老師怎麼教?用電視教?用網路教?不可能的,電視、書籍或網路只是提供知識,或者一種心理活動,思考集中的方式而已。氣功教學不是教純粹的理論或心的活動,而是教一種智慧,智慧就不可能從文字上得到,因為文字是著相的,這與禪宗所說的「不立文字」的道理是一樣的。

共修共振

 學習氣功必須跟著老師共修共振,才能產生同頻共振的效果,才能產生高度的直指人心及內化的作用,達到真正和諧的運作。而在練氣過程中萬一有狀況,老師也可以幫你處理。沒有老師只靠自己的想像,就像意念導引一樣,用我們的腦波去做一種不自然的運作,這種運作容易使腦波的能量干擾到經絡的能量,而導致走火入魔的現象。透過電視、錄影帶、錄音帶,或透過網路上的一些圖示去傳授功法,這是一種宗教式的修練,而非真正的修練。

心神合一

 宗教化了的氣功只能產生一種心靈上的共振,心靈上的共振缺乏從根本的修證,譬如從摩訶般若波羅密的境界開始修練才是正途,如果不是,所習的不過是有為法,都是假相,所以氣功宗教化只是製造更多的迷惑而已。現今的科學時代,大家逐漸否定宗教,如德國哲人尼采所說「上帝已死」,因為看不到上帝給人什麼東西。而所謂的「聖靈降臨」現象,與道教法師的起乩其實並無分別,都是往外找尋不知名的力量來作為依靠,這不就跟浮士德賣靈魂給魔鬼一樣嗎?人類的科學可以控制的範圍愈來愈大,導致人文精神、人本光芒越形失落,尼采因而創造了超人哲學。超人哲學其實是東方道家思想的東西,是從內在鍛鍊去提昇自己的生命,每次內證後層層直上,這樣的鍛練法門才看得到自己的生命,才看得到未來。

返還歸真

 今天氣功與宗教混在一塊,帶給人迷惑,而不是解惑。氣功的目的其實是修道,修道是為了解惑、開悟、得道,老師的作用是幫你解惑,幫你開悟,並傳道予你。大規模的宗教化或企業化的氣功傳播活動,很顯然與宗教崇拜有關連,從「相信」裡面用意念去製造可能性,從「共振」裡去互相獲利,而不是修練,因為目的是得到一定的安全感,一定的好處,一定的心靈的寄託。這種方式在西方已經逐漸的不為社會主流所認同了,而改採一種內在覺證的方法去提昇個人生命,所以為什麼像披頭四、鮑•迪倫(Bob Dylan)等這些人當年在嘻皮的年代裡追求東方精神。東方的精神是道家和佛家他們所強調的內在修證功夫,這不是去拜神,而是透過內在的鍛鍊提昇身心靈的法門,這種鍛鍊不可能去搞萬人崇拜,而是要靠真正的自我修練。所以麥當勞式企業經營的速成法,以定型的「漢堡」、「薯條」和「奶昔」等配套滿足客戶需求。就如同某些連鎖氣功道場或宗教組織,在學員或信徒入門時馬上給予「打通任督二脈」、「開沖脈七輪」、「灌頂」、「馬上可以發氣傳功」、「可以接收宇宙超能」、「請來滿天神佛」等之神奇又快速的「套餐」,使人人驚喜若狂,以為真的得到「神功」和「明師」之助。

 「天下是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經濟學上的名言可以很貼切的應用在練習氣功和修行的領域中,能借來的「神力」其實跟高利貸一樣,正如「養小鬼」最終是要付出許多代價的。借來的力量最後是要還人的,如同浮士德最終仍要把生命和靈魂交給魔鬼一樣。真正的功夫是要自己下的,如老農耕種,汗滴禾下草;如法師修真,一步一腳印。老師是教你如何開對門,路是要自己走的,路上碰到問題,老師是助你解開問題的人。智慧便要自己悟,功夫高低是看師徒的互動多寡,其中努力是沒有一分取巧,不勞而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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