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說電影「臥虎藏龍」最主要是講見自本性的問題,請問如何見自本性?

鍾老師:見自本性也就是還我本來面目,是求道的最終目的。要見本性,必須像「臥虎藏龍」這部電影所暗示的,要先建立起自己的真誠,同時必須有「觀」的能力,能夠見到別人的真心。一般人都是先看到別人的真誠之後才願意展現自己的真誠,但那是一種在厲害關係下所產生的真誠,與見自本性沒什麼關連。

 電影中李慕白多次對玉嬌龍表達他的真誠。一次是在古廟前,當時他有機會殺玉嬌龍,但他沒殺,還教她心法口訣,提到「捨己從人,人順我順」。另一次是在水潭邊,他想收玉嬌龍為徒,但玉嬌龍始終不肯,也聽不進李慕白所說的話。直到最後一次,李慕白幫她擋了毒針,她才體會到什麼是真誠。真誠是無生無死的,可以捨生取義,可以捨己從人。

龍飛沖天

 玉嬌龍雖生長在官家,但心所嚮往的卻是江湖,也就是在她心中有另外一個理想世界。玉嬌龍的心裡同時存在有「自性」和「我執」這兩樣東西。玉嬌龍原本就很任性,很驕傲,就像她的名字「嬌龍」一樣,是一條驕傲的龍。這樣的嬌嬌女、大小姐,要提昇生命,談何容易。可是她另外有一種別人少有的特質,像一塊未經雕琢的樸玉,使得她的生命能夠層層上昇。一塊玉石必須等到外層的石頭被剝開剔除後,玉的特質才會顯露出來。就像和氏璧一樣,和氏璧原是一塊玉石,被石頭包住,等到將石頭打開,才發現和氏璧在裡面。玉不琢不成器,必須經過千錘百鍊,將五蘊五毒去掉,將驕、慢、我、迷、惡、毒這些東西去掉,裡面的真心、本性、自性才會出現。

樸玉待琢

 玉嬌龍就像《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擁有玉的本質,卻被層層的假相、五毒五蘊給包裹住。《紅樓夢》一開場,「假做真時,真亦假,道還有處,道還無」。很多東西是真假難分的,但無論是真是假,必須將執著丟掉,當真假面相全都不見時,才會看到真相。賈寶玉在繁華富貴中成長,那樣的成長環境讓他的本心不見了。最後林黛玉死了,賈府也衰落了。林黛玉的死,他的心也跟著死了。賈府的衰落,代表他生活上的、身體上的物性也跟著退掉。鉛華退盡,他的道心才慢慢出現,這時他覺悟到「世間一切的繁華風月情色都是假的」,隨後頓入空門。出家並不代表他看空一切,而是放下一切。看空一切仍是「有」的,而放下一切,進入「至虛之極」的狀態,才能見自本性,看到人性的真相。

 玉嬌龍也像孫悟空一樣有著固執的本性。孫悟空是從石頭裡爆出來的,石頭代表極度的固執和執著。從石頭裡爆出來代表著從高度的物性執著變成感性的執著,人的意念我執就是最頑固的執著,所謂「擇善固執」、「據理力爭」、「得理不撓人」都是意識的執著,必須經過九九八十一劫,才能夠剔除這些執著,才能夠真正的放下,才能將生命轉化提昇起來。萬劫歸來,方有所體悟,孫悟空是這樣,賈寶玉是這樣,玉嬌龍也是這樣。

心頭大石

 玉嬌龍跟賈寶玉、孫悟空一樣都是從物性開始,之後,看破物性,離家或出家去尋找自由。由於生長在官家,玉嬌龍一直活在一個物性世界裡,在這個層次中她見到的東西有限,直到她看到師父碧眼狐狸的工夫低於她時,她有一種感覺出現,也就是她的辨識能力出來了,這種辨識能力讓她的心往更高層次提昇。之後,當她見到李慕白時,另外一個層次,也就是感性層次出現了。她發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對她來說是一種很強的震撼。她同時也體會到自己的工夫必須再更上一層,因此有了一個追尋目標,讓她覺得生命不再是空虛的。也因如此,她的自我就減少了,雖然她對生命的疑惑還是存在。

泥菩薩

 李慕白想去度玉嬌龍,可是玉嬌龍的本質一面是壞的,一面是好的。好的那一部分進步得很快,壞的部分卻退得很慢。玉嬌龍的悟性高,學習能力強,卻遲遲不能放下執著。可是她還是不斷的從物性、感性、理性、覺性、靈性一層層上昇。相反的,李慕白是從靈性、覺性、理性、感性、物性一層層下降。雖說要去渡人,自己卻掉到泥漿裡。玉嬌龍原本是想看看自由自在的世界,最後果真達到那個境界。而李慕白雖已進入還虛入道的境界,可是並未完全融匯,也就是沒有完全得道。他從還虛入道、煉神還虛、煉氣化神一層層下來,目的是要去提昇玉嬌龍。李慕白就像玉嬌龍的菩薩,處處想要渡化她,可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徒有一番心意,卻始終無法達成。最後,他算是捨己從人,當他的劍擋不了碧眼狐狸的暗器時,他用身體去擋,也因此救了玉嬌龍一命。

情理交加

 從李慕白救了玉嬌龍開始,玉嬌龍才真正感受到李慕白與她之間的相應。之前,奪劍也好,爭鬥也好,不當徒弟也好,全都是玉嬌龍單方在挑釁。搶那把劍不是真要那把劍,而是要那種生命境界,那也是李慕白的精神代表。不想當徒弟,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偏偏李慕白只想收她為徒。這之間的一來一往可說是完全沒有交集,更別說有相應的感覺了。李慕白不是沒有感覺的,他不做任何表示,是顧及到自己的身份、面子問題。他同多數人一樣,都是生活在一種框框、規律裡,所擁有的只是一層又一層的束縛。李慕白接受傳統上的規範太多了,因此不能去見自己的真心。當他看到了一份真心出現,這一份真心裡面可能是一份真愛,也可能是一份正道,可是他不敢去證它,只好去提點她。

證生死

 李慕白在提攜玉嬌龍的過程中,他將真心、真愛、證道等挪到一邊去,也就沒有真正的力量。整個過程全靠玉嬌龍一人在奮鬥,在超越。直到最後李慕白在緊要關頭用自己的生命去證明他的感覺,他的世界。這時玉嬌龍當然也明白了,也才會選擇從山頂跳下山崖。跳到水潭裡和跳下山崖是兩個不同的虛空的境界,她不是要去尋死,而是用死的方式證明她的生。這的生包含著她所追求的道和所追求的愛,是去完成而不是去消滅。所以當她跳下山崖時,臉上所顯露的是喜悅的笑容。此刻才是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的時候。莊子講的大鵬鳥能搏擊扶搖直上九萬里,講的就是返還本來面目,不再有面具和意束縛,回復真正自由的我時,自性便就呈現。自性一生,便直證生命之道,能合天人之力,證生死齊一,圓陰陽之不足。

紫青雙劍

 猶如徐克的「新蜀山劍俠傳」所提的紫青雙劍,雙劍必須合璧才能天下無敵,才能滅元嬰,扶正道。但是問題在於雙劍的屬性,很難合璧,因為紫劍為天,青劍為地,本來乾坤各一,自難合璧,但是戲中的「長眉長老」告訴在「天外天」「洞外洞」的仙子李奕奇說:「劍由人用,人由心控,二人同心,雙劍合璧,便不會碰撞而導至天毀地滅。」李奕奇的做法是化身與兩小俠合一,小俠沒有功夫和能力相合,但是兩人沒有大人的我執;李奕奇又沒有保持物我的堅持,所展示是坤道的函藏大道,因此達到「捨己從人」、「人順我順」的齊物精神,蝶我不分,便能負陰抱陽,陰陽合道。

捨己從人

 李奕奇「捨身從人」是放下他的物我肉身,表面是「仙遊」去了,實際上是超然物外,進入真正覺性的層次,能明心見性,悟生命的大是大非。唯見自本性後,便能直心入道,單提直上,直指人心,見佛性,證生死如來,一切平等。也就是「靈明覺性」現前,一切如光華落地。同樣的,玉嬌龍這塊頑石,從跳水放下她的物我肉身,進而從跳崖放下她的我執,才得見自本性,靈性自現,生命才得重生。飛翔是自在,鳳凰是重生,得道才是逍遙。人驕滿則損,謙則受益,能至虛之極,像腳踏「風火輪」的哪吒三太子,能割肉還母,割骨還父,甚至打碎供人祭祀的金身元神,才得蓮花化身,手執陰陽之秘,達至道之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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