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學及修道上,張三豐與達摩有何關連?

鍾老師:達摩以後,道體、道心斷掉了,修法又有偏頗,張三豐將它重整。張三豐的功夫及體悟最難得的是他能體會達摩所留傳下來的少林功夫裡面缺的部分,他將道家的至柔、至虛的能量運作融進去。若以胡金銓所導的電影《陰陽法王》的話語來說,少林功夫所缺的半陰,張三豐從他的半陽裡找出來,他用先天的法去補後天的不足,完成後天整合的功夫。這樣的太極功夫就達到至剛至柔融會一體,練它,身心靈就可直接入道,而不只達摩所說的身心入道。達摩將功夫合道,張三豐則是直接將功夫變成道,這是張三豐最大的貢獻。

 達摩來到中國,看到少林寺的僧人每人都頭昏眼花,就對他們說「你們這些人身體虛弱、意志消沉、頭昏眼花,讀經讀不進去,打坐也靜不下來,坐久了還昏昏欲睡,一點境界都沒有,比凡人還糟,談何佛道」,又說「要修練心靈必須先強化身體,強化身體才能體會身心靈三個層次的結合,身體虛弱如何修心!」。所以達摩就要求少林寺的僧人苦練功夫,從修身去合道,之後少林寺才又重新整頓起來,寺務蒸蒸日上,爾後流傳千古。若不是達摩,少林寺一早就垮掉了。少林寺從武功裡傳佛法(大部分還是傳武功),一脈相傳,始終不斷,總算是傳了下來。

 達摩從印度帶來的功夫眾說紛紜,較確定的有易筋經、洗髓功及一些印度的基本武功如印度搏擊和羅漢掌,在加上道家的八段錦等功夫。易筋經是屬於開輪脈的,洗髓功是開中脈用的,這種功法所產生的氣有限,必須跟道家的東西結合才會比較完整。達摩將印度拳法參入道家、佛教禪宗的理念,整合出一套少林基本功法,但整合得不是很完整,使得少林功法剛猛有餘,但在氣的運作上稍嫌不足。可是傳承的人並不因此而無法體會達摩的境界。原因是神光、僧燦、道信、弘忍等,他們原本就有一身好功夫,懂得道家的養氣之術、調氣之術。道家的調氣養身術在周朝就已經開始了,當時有所謂的「方士」就已經懂得如何調氣養神,到了春秋時期,道家出現後,方士們開始煉丹、調氣。這套道家的養身調氣術後來與中國內外家武功──五禽戲、長拳等結合在一塊。神光等傳承者原本就具備這些功夫,所以很容易就進入達摩所傳承的道的境界。

 少林基本功夫雖是達摩所創的,但真正發揚少林功夫的是則少林寺的覺遠大師。覺遠是宋朝時期的人,他在進去少林寺前就已經學了一身功夫,是個文武兼修的人,進到少林寺後,學了達摩的羅漢拳,並體會到如此剛猛的拳法必須有很強大的內在力量才能將它展現出來,於是將自已原本的內功與外家羅漢拳結合在一塊,創造成更完整的少林功夫。後來才有所謂「十三棍僧救了唐玄宗」這樣的史實記載。若說慧能是將少林的禪學帶到最高點的,那麼覺遠就是將少林功夫帶到最高點的。覺遠當時的拳腳功夫非常有名,幾乎超越前輩師父,所以一堆人慕名前去,據傳張三豐就是其中一位。

 少林功夫也強調以武學展現佛法,可是功夫有餘,佛道境界不足,因為少林五祖神光等這些人物不見了,剩下的走武學的比較多,像覺遠就有一身好功夫,但在禪學智慧方面並未達到超高層次,所以展現出來的境界就有所差別。可是當他將少林武學展現到極點時,正巧張三豐這號人物出現,由於張三豐有極大的智慧,他以道家的方法看出少林武學不足之處。張三豐發現少林這套功夫用力多,用氣少,雖有修內家,但所展現出來的仍是外家的那一套,以外家的力量主宰內家的運作。在力的運用上,以後天的方法運作,也就是修後天之氣去展現後天之力。當他遇到火龍道士,跟他學道,之後悟道,悟道後再去參拳,他將後天之氣加進先天之氣,將內力的剛陽加進陰柔,將後天的力量收回,再合天地的道去運作,直接從武學展現禪、道的功夫,後從拳法裡去悟生命的境界。

 少林功夫在當時所展現的都是至剛至猛,是屬乾道的東西,但佛學裡表現的是空性,為何展現的是如此剛猛?這對張三豐來說是個疑問,等到他深入了解後發現,原來少林拳裡缺了一些東西,因為少林拳是用後天的力及後天的氣去運作,因此就少了先天的氣在裡面,也就是天地的頻率,動中之靜的力量。先天之氣除了元神和生下來就有的元氣能量外,還包括我們與自然結合的部分。練氣、練拳如果是用力吸滿再出拳,那是硬功夫,張三豐發現這樣的運作有違先天之道,也就是陰陽不夠平衡。於是他將自然之道、動中之靜的境界帶入,以柔化剛,將身體強大的剛的能量為化為繞指柔,讓能量運作綿密遍佈全身。

 張三豐在道家學說裡體會到「致虛之極」,體會虛的動作,柔的動作,他將佛家的精神與道家的精神重新再組合,合進太極拳裡。少林拳裡的拳法有蠻多與太極拳類似,因為太極拳是從少林拳裡演變出來的,可是兩者的境界是不同的。少林拳將力量集中在一點上再打出去,但能量沒有遍佈全身,因為極剛猛,所以少林拳一出手,就有去無回。少林拳將人的意志展現到最高點,用最大的念力將身體裡的剛猛之氣全部打出去。這對身體來說是極大的耗損,雖然擊敗對方,但自己的耗損也很大,生命能量的貯存會減少,也就是功夫愈高,生命能量愈需要經營。太極拳的境界有很大的張力,整個身體佈滿力場,在動中能掌握到靜,在靜中展現最高的平衡,運作時能量收發自如,是人與天合、氣與心合、心氣一體、天人合一的一套功,所展現的道與達摩當時所創造出來的從身體裡體會生命是一樣的。

 張三豐跟覺遠學了少林拳後,慢慢體會一些道的東西,後來離開了少林寺,周遊天下。到了六十七歲才碰到火龍道人,跟他學道,體會道法,體會生命的道理。他花了四年時間才悟出道來,再花了十年的時間,也就是到81歲時才將少林拳轉化成太極拳。

 張三豐之前就有早期的太極拳,太極拳的前身叫做「長拳」,長拳從魏晉南北朝時開始,一直發展到宋太祖時變成三十六路長拳。長拳比較剛猛,當時的軍隊教頭都是練長拳的。長拳以力取勝,走的路子與少林拳的方法很像,也是有練一些丹田的硬功夫,以丹田的一口氣將力量將氣運到手腳,外練筋皮骨。沒有內丹就談不上是氣功,也談不上太極拳。張三豐將道家的修練變成內丹法門,再融進長拳以及少林寺的剛猛羅漢拳,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少林拳缺少內丹的運作,雖有練氣,但是用後天之氣,再發力至筋皮骨,是硬功夫,外家功夫,沒有太極裡那種高度凝聚、全身平衡、動中取靜的能量。若少林拳是鉛,那麼太極拳就是再加入了汞,鉛汞合一,陰陽同體,產生道經所講的「退陰符,進陽火」,讓功夫直接見性、體道的境界。

 達摩的法門是內外兼修,修內的法門有易筋經、洗髓功、羅漢掌、心意拳等,身體上會產生很強的提振力量,也就是經脈、輪脈打開,這時再去讀經書就很容易體悟,容易達到心物合一的狀態。先修身再修心,這是正確的方法。張三豐的太極拳功法就不是這樣,他是從功法直接體悟道,也就是練功的同時就在修身心靈、參天地,體會如來的應力對身體的運作,達到人我合一、境我不分,將六淫-寒暑燥熱濕潮這些外來的風邪化解掉,把身體內部的七情喜怒哀樂等轉化掉,裡外同時轉變,因此人我一體,心境不分,情理通達,從身體內部直接產生智慧。

 張三豐的太極拳至今快要失傳了。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太極拳勉強說是有內丹的運作,但它是用意念來運作,無法產生三昧真火的能量,也就是至陽的能量。太極的真功夫必須將這至陽的能量運作起來,再將它化為至柔的狀況,去展現後天和合先天的力量。所謂後天指的是「反者道之動」的境界,而先天指的是「幾者動之微」的境界。太極拳中一切的運作,必先回歸根性和法性。復之道,有無自生,因此一定要先建立起足夠的定力,「凝聚張力」,之後才能進入下實上虛、動中取靜、涅槃寂靜的高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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