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員問:我們為了謀生,往往得做一些不感興趣的事,或是從事有違自己理想的工作,請問理想與現實有衝突時該怎麼辦?如何兼顧?
鍾老師:在我們的成長及受教育過程中,常聽到許多美好的說法和觀念,因此產生種種的理想與抱負,但等到我們畢業之後,卻發現現實生活是另外一回事,理想與現實是相衝突的,為什麼會這樣?那是因為當今的教育給我們的圖像是假的。
在上位者為了控制人民,往往告訴百姓要做到所謂的仁義道德,但自己卻脫離這個原則,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個版本。學生是純潔的,是善良的,而社會卻是充滿權力鬥爭,是一個「吃人」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裡,唯一的生存法則就是所謂的叢林法則,也就是弱肉強食的規矩。因為我們所接受的教育完全跟不上叢林法則的社會,造成我們從書中所讀到的與在社會中所見到的是兩回事,書本告訴我們要天下大同,可是社會上卻是你爭我奪,心裡因此產生極大的矛盾,其實主因是教育方式出了問題。
我們現在的教育是採用西方的教育方式,是以知識論及理性的方法來傳授道理。但西方世界的背景與我們的不同,近世以來,他們的社會強調個人主義,而且長久以來都是以民為主的社會,比較懂得尊重別人,以及他們有完善的社會福利和法治制度,所以他們用知識論及理性的這套教育方式還不致於會產生太大的差錯。中國不同,我們引用了西方的教育方式,卻沒有像他們一樣的骨幹和背景,所以我們就用傳統中國社會裡所謂的仁義道德做為背景,本來這也是可以的,但現在我們所講的仁義道德變成只談理論而已,缺乏實際的內涵,因此就出現極大的問題。
現代教育教的僅是一些知識、技能方面的東西,卻教而不育,完全沒有古人那種所謂的成人教育。古人的成人教育是由修身的法門進入,再逐漸成長。從春秋到宋明時期,中國已經發展出一套非常完整的修身法門,這套法門是從養氣開始,讓身體氣血通達,進而達到身強體壯。王陽明就是透過這樣的修練成為一位文武合一之士,他的功夫深厚,大家都聽過他被貶至龍場譯時,晚上練功至渾然忘我時,能發出嘯聲如龍吟虎嘯,十里外都能聽聞,能領軍,知書達禮,有大學問、大智慧,成為致良知、建良能的心學派大師。近代由於缺乏古時那種身心並修的方法,所以無法產生像王陽明這種文武雙全的人。
現代教育講求德智體群四育,本意是滿好的,雖然還不夠完整,但至少可以達到古人成人教育的一半。但是我們連這一半也做不好,譬如在德育方面,學校還是以學生的功課好壞來做為表揚的標準;在智育方面,學校教授的是知識,不是智慧,所以我們看現在的學生很聰明,但少有智慧;在體育方面,我們的體育活動僅是勉強的應付一下,在操場上跑個幾圈,或做做伏地挺身,偶爾有學生跑死了,就少跑幾圈。這樣的體育活動與古人那套的健身法門是兩回事,古人的健身法門是內養的法門,現在的體育是體能的鍛鍊。至於群育,著重與別人溝通良好,要求做到學養好,氣度好,氣質好,寬大為懷,風趣幽默又謙虛,這都是靠群育培養出來的,可是我們的群育培養出來的人卻是自私自利,有事推諉之人,不是嚴肅過度,就是瘋狂過度。
古代的教育是教讀書人一些基本的修身、修心、修靈的方法,譬如孔子所說的三達德──立身、立言、立德,能做到此三達德就可不假外求,此時我們所面對的就全都是朋友,沒有敵人,看到的都是光明的,到了這樣的境界,也就無理想和現實的分別了。再就孟子所講的浩然正氣來說,有了這種氣度,當你面對社會或面對生命時,當然知道你在做什麼。看看道家,列子如何面對生與死,他覺得生是痛苦的,死是快樂的,這是多麼闊達的人生態度,對死,他根本不在乎,反而認為是種解放,對生,他反而覺得是一種折騰;這並不是說他對生有負面的意思,而是若能很闊達的看待死,對生的種種狀況就更能掌握了。
莊子《逍遙遊》裡講,魚化身為大鵬鳥,能扶搖直上九萬里。大鵬鳥代表極大的能量以及廣大的胸襟,能在無限的時空裡飛行,那是絕對的自由。一個完全自由的人就要有像這樣足夠的能量,以及讓自己生命達到高度的齊一狀態,不能有所分別,也就是與所有事情都能融合在一起,正如莊周夢蝶,不知道自己是莊周還是蝶,這是齊物的境界。在這種境界裡,沒有任何抱怨,因為身心與宇宙已經完全結合在一起。所以宋明理學裡講到,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有那麼大的氣度和境界,你所看到的生命是多麼的磅礡,佛家所講的自性就深深的根植在那裡,全善的力量就會產生。
古人以身心靈並修的方法來完成自己,就像千錘百鍊一樣。就佛家的修練法門來講,從小乘的阿羅漢果位修到大乘的菩薩果位,再修到金剛乘的佛性境界,一層層的上去,所體驗到的生命層次,從修身、修心到身心靈並修,生命已經圓融無礙,看不到任何的阻礙,罣礙、執著全都不存在,此時也就不會埋怨現實。
再以宋明理學早期的全真教為例,他們將儒釋道三家的論點整合成他們的教義,以儒家為主體,道家為外衣,佛家為帽子。在運作上依照儒家法門,可以面對社會種種問題,在入世法門中算是最有效的;依照道家法門,可以隨時不受外在環境的影響;依照佛家法門,又可以達到高度的空靈。達到全真教的境界時,面對現實去謀生也好,面對理想也好,在進退之間都自能知所止,知所進,找到他的平衡道理,也就是能兼顧理想與現實,隨時可以從不同事情中看到種種智慧,提昇生命,無論喜怒哀樂悲苦憂傷,都能從中得到成長的智慧,對所有事情都能達到圓融無礙的狀況,對外面所有的紛亂雜物,在他們看起來只是一場戲而已。
到了宋明理學大盛時期,儒釋道三家有更高度的整合,當時的讀書人都是半天讀書,半天練氣。在練氣過程中,身心靈同時可以將所讀到的書本內容及討論內容,透過練功過程及靜坐過程,慢慢的凝聚、內化、吸收,轉變成覺性的部份,當累積足夠的覺性之後,悟性就會產生。悟性的產生不是靠理解的方式,而是透過不斷的讀經、討論、練功、靜坐,用生活的方法將整個生命融入和內證,這時面對入世或謀生的問題就覺得很簡單了。
每個人都有所謂的五行分類,有一定的個性,一定的性向,對某些東西喜歡,某些東西不喜歡,我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個性、性向來選擇職業。在今天的行業中,我們可以選取的同一屬性工作種類很多,不像從前只有幾十種行業可以選擇。另外,我們必須先培養生命的基本能力,也就是我常講的愛與生這六個層次的能力,對所有事物才能掌握其中的精神。每個職業都有物性、感性、理性、覺性、靈性及性靈這六個層次,我們將自己的這六個層次與職業相合,就會產生極大的成就,生命空間就大多了,也就是當生命境界提昇到某個層次時,任何與你相類的行業對你來說都不是障礙。
如何提昇愛與生這六個層次的能力,以達到生命的高度平衡?練氣功就是最好的方式。雖然現在沒有像古時那樣的修練環境,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創造環境,盡量的練,譬如早午晚各練一趟,每一趟練個二十分鐘,有時間就練完功再靜坐五至十分鐘,慢慢的將功夫與生活結合在一起。當你練功練到能在動中取靜時,就是真正的止,真正的定,能在動中生定,靜坐時覺性和悟性才能大量產生,才會產生自性,也就是所謂的寧靜自圓,在寧靜時就進入涅槃的境界,此時我們的目光如炬,可看到極大的光明,照見五蘊皆空,並得一切法喜。
以現代人的聰明與努力,大約五年左右就可達到第一層的境界,也就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當能力不斷的擴增之後,就不再覺得事事寸步難行,因為生命空間變了,生命能量也變了,比以前強多了,平衡力也出現了。雖然佛家講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當你練到一個程度時,不退一樣可以進,也就是人在原點就可以移形換影,達到超越的狀況。在原位上能夠從不同的方位看事情,就像奇門遁甲裡所講的,整個人的位格改變,看到的景像完全不同,能力大增,也就是說可以掌握生命,掌握生活。
理想和現實之所以產生矛盾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自覺能力、自立能力以及圓融整合的能力,若這三個都有的話,我們就不會受限於現實上的種種,所有問題將像庖丁解牛一樣,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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